甄珠没法子,只得交代他,让白衍明日无论如何都出宫一趟。陈统领应下。翌日。天空没再下雪,一大早,王府外边便来了不少病人。甄珠认命的从床上爬起,快速洗漱,吃两个面包,才开始问诊。哪知一坐下,看向病人的队伍时,她差点没被吓死。有一位病人脊柱向下弯曲,脑袋差不多贴到腿上了,一眼看去,只看到半截身子在动,实在惊悚。这是个中年男子,年迈的老父陪他来的,一并站着排队。甄珠知道这种病有多痛苦,这男人站着每一秒都是煎熬。想着不好厚此薄彼,便让人给搬来许多凳子,让大家都坐下。但这名男子一坐下,脑袋就垂到了膝盖上,看着越发怪异、恐怖。排队的人都离这对父子远远的,目光嫌恶、鄙夷,又带着点点恐惧,像避洪水猛兽一般。这对父子俩却习以为常,老迈的父亲露出卑微的笑容,低声下气的,为儿子吓着大家而频频道歉。“对不住,我儿是患病了才如此。”
可大家对他的歉意不屑一顾。有位大婶掩着口鼻,“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就不好了。”
老汉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这位夫人说得是。平日里我儿也不出门。我是听说甄娘子妙手回春,尤为擅长治疑难杂症,这才带他来求诊。”
大婶嘴里啧啧有声,面带讥嘲,“啧,你儿得的是绝症,身子都对折了,你让人家大夫怎么治?把你儿子上半身掰回来?”
老汉面上笑容撑不住,眉宇间拢上悲苦之色。甄珠淡淡地道,“这位大哥得的是病,但不是绝症。如这位婶子说的,或许还能掰直。”
“啊?”
那婶子满脸震惊,“甄娘子,这人是有关节骨头的,这样掰来掰去不是断了?断了人就活不了啊。”
甄珠神色平静,“断了再接回来便是。不过,这种病确实很棘手。倒是能治,要想治到跟正常人一般,很难。”
那位老汉像是看到了希望般眼睛乍亮,他的儿子则直挺挺的跪下了。头勉强抬起一点点,但仍然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哭着说,“甄大夫,求求你,帮帮我。”
甄珠起身过去,亲自把人扶起来。“你的病是要治的了,不然内脏会在长期挤压之下,逐渐损坏,最终会危及生命。而且,你这十几年被这病折磨得痛彻心扉吧?”
“大夫您真是料事如神呐。”
总算有人懂儿子的苦,老汉不禁老泪纵横,“我儿他不能自理,坐不住、站不久,连平躺、侧卧这样的睡觉姿势都做不到,一宿一宿的熬,困极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眯一会。十几年如一日,我儿他就没抬起过头!大夫,我儿他命好苦啊!”
甄珠听了也很同情。这名男子患的是强直性脊柱炎。这种病几乎是无法治愈、不可逆转的,让人极为痛苦,故而又被称为“不死癌症”。这病的起初,人只是感到关节酸痛直不起腰,但到后来肌肉会萎缩和脊柱关节畸形,呈现出竹节般的坚硬,周围附着的各种组织也随之发生钙化。现代这类的病人,只有不停的吃止痛药来缓解疼痛,但古代没有的止痛药,只能生挨。这男子病情这么严重,还能咬牙撑到现在,那求生的欲望和永不放弃的坚强,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男子带着哭音说,“甄大夫,再大的苦痛,我都能忍受。我就怕自己,到死都没能抬起头来。大夫,我想做个正直的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让我现在死,也愿意。”
大家听着,不禁唏嘘、动容。人生下来没多久便能站立、坐躺,可这人却连这一点都成了奢望,他活得何其艰难!那位大婶嘀咕,“这么活着多累啊,自己痛苦,还拖累老父。是我就偷偷一把药药死自己……”“你莫要胡说八道!”
方才卑微老汉,这会儿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反驳,“我儿不是我的累赘,我也不是我儿的负担,我与我儿相依为命,相互依靠,谁都没嫌弃过谁!他若如你说的如此自私抛下我一走了之,那才是最大的不孝!我儿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这大婶不服气的嚷嚷,“我也就那么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把你这儿子养这么大,寻医问药的,也花不了钱吧?你若是拿这个钱,再娶一门妻子,生几个儿子,不比守着这个活死人强?”
老汉气急败坏,“我一个儿子都照顾不好,我还有脸再娶妻生子?”
大婶被怼得无话可说,神色讪讪。甄珠看了她一眼,“生命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父爱也是。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我认为,所有努力生存、敬畏生命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这名大婶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其他人也面露不自然之色,为自己方才对男子的轻视而羞愧。甄珠看向那名男子,“我会给你做手术,术后你背脊还会有些驼。但你要做很多场手术,每一场你都面临着高位截瘫、大出血的风险。你愿意吗?”
那男子立马激动地道,“我愿意,我愿意的。”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手术”,但他感觉到跟前这个姑娘能治好自己!这就够了!他想磕头道谢,可头低不下去。老汉替他磕,“咚咚咚”作响,“甄大夫,您尽管给我儿治,再难我都会陪着他。诊金也不是问题,祖上略有薄产,我回去统统变卖了便是。”
甄珠忙扶起他,“诊金好说。就是你儿子需要长期治疗,而我很快便要回铜州。我想,如果方便的话,你和你儿子随我一并回去。我那里有一间医院,里边有许多大夫,有他们辅助治疗,你儿子的病会好得快一些。”
老汉想也不想就应下。“承蒙神医关照,老朽定与小儿跟随您南下。”
有个人便劝他,“这位老丈,三思啊。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离乡别井,晚年怕太凄凉啊。”
老汉摇摇头,面露微笑,“儿在之处,便是吾乡。”
儿子没了,他也没盼头,不想活了。死都不怕了,还怕离开故土?男子啜泣出声,“父亲!”
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甄珠也被这深沉的父爱感动,迅速的给前面的病人看完,然后给男子诊治。别的不说,先给他开止痛药,让他缓解下痛苦。……一直忙到下晌,甄珠才得空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