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出神那会儿,路水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半个月不见,虞倦似乎长得更好看了。他有一双遗传自母亲的绿眼睛,宛如春日里平静的湖泊。兴许是病了几日,又瘦了一点,下颌的曲线更加明显,看起来有些脆弱,又透出些锋利的嶙峋。 路水城希望虞倦有个好相貌,毕竟是准备拿出去和人联姻的,但又不希望他长得太漂亮,太耀眼,压过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是虞倦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只是叔母。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路水城仔细打量了虞倦几眼,确定以他的性格听到方才的话不可能毫无反应,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高考一结束就病了,真是累坏了。”虞倦推开玻璃门,走进花房中,摇了摇头。 路水城又状若关心地问了几句高考志愿的事,然后言归正传,谈起了周家那个联姻对象。 这桩婚事,还要追溯到快二十年前。虞倦和周辉月两人的母亲自小就是好友,当时怀着虞倦的时候,两人开玩笑说不如亲上加亲,让两个小朋友长大了结婚。 虞倦出生后,还是个不到一岁的小不点,亲生父母就意外去世,留他一个人。周辉月的母亲康勉担心他成长过程中无人庇护,就将和好友的那句玩笑话彻底做实,给两个孩子订了婚。 在此之后,康勉重病去世,周辉月走丢,虞倦由叔父叔母抚养,只当做亲生孩子。 虞家的财力不敌周家。一方面,好好养着虞倦是为了堵外人的嘴,因为他们继承了虞倦父母的全部财产。另一方面,虞倦还和周辉月有婚约,可以借此同周家攀上关系。 路水城一直希望周辉月能重回周家,继承家业,虞倦能和他结婚,给虞家带来助力。 可现在不同了。 周辉月是找回来了,但也什么都不是了,虞倦又长得这么好看,这桩婚事就变成了赔本买卖。 路水城不动声色地问:“辉月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虞倦慢吞吞地“啊”了一声,像是不明白路水城的话,很不知世事的样子。 路水城皱起了眉,似乎对虞倦的回答很不满意,但下一刻又收敛了表情,继续说:“你们的婚事定了这么久,照理来说,是再好不过。可现在他成了这幅样子,听说站都站不起来,外面会怎么说……”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了你。”
徐姨顺势劝虞太太别太为这件事难受,两人一唱一和。 虞倦:“……” 婚是一定要退的,但路水城不想出面,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而她又很了解虞倦,或者说被她养大的那个虞倦。虞倦最要面子,不愿意丢脸,和现在这样的周辉月结婚,甚至是维持婚约,都等于是让他成为白城的笑柄。 “他不是出了车祸,还在修养吗?”
虞倦听得出路水城的意思,随意说,“我去见见他,就说不合适,到时候再和周家那边说退婚就好了。”
虞太太眉开眼笑:“说得对,倦倦果然长大了。”
虞倦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似乎没把这件“人生大事”放在心上。 作出这个决定,敷衍虞太太不过是顺便,最主要是为了找周辉月报仇。 与其留在这里,被所谓的剧情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如离开。 反正高考过后,马上就要上大学了。 虞倦才不想继续演下去。 太烦。 * 当天下午,路水城就从周家打听到了周辉月的消息。 周恒感情淡漠,以事业为重。妻子去世后不久,还没找到孩子,他就续弦娶了别人,因为家中琐事需要人打理。最近又忙着开拓海外市场,驻扎在国外,根本没空管一个快二十年没见面的残废儿子,从头到尾也就吩咐了一句,照顾周辉月的事就由现在的周太太苏俪全权负责。 周太太的意思是周辉月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佳,心情又差,大约是想念母亲,便把他安置在了生母康勉从前喜欢的旧宅中。 就是离得有点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不愚山里。 虞倦简单收拾了行李,定了机票,又找了辆出租,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偏远的不愚山。 来的路上,虞倦将整件事重新思考了一遍。 他没打算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周辉月,囚禁几个月就算了,虞倦懒得花这么多功夫在仇人身上。 左思右想后,最后决定套麻袋把人打一顿,就算解了心头之恨了,从此两清,可以放下这件事了。 至于十年后,虞倦倒不担心主角找自己麻烦。主角的仇人太多,且每个都是有深仇大恨,自己作为十八线炮灰,解除婚约不会直接伤害到主角。就像书中写的那样,在虞倦没有企图偷窃商业机密前,主角甚至没想起过这个人。 在约定的地点下车后,虞倦等了十多分钟,一个身形不高的中年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笑了笑,说:“您好,我是负责照顾大少爷的人。”
这里离白城太远,周太太把人送到这里,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最起码要安排人过来照顾受伤的周辉月。 眼前这人叫孙七佰,当然现在也负责接待虞倦。 孙七佰殷勤地说:“小少爷远道而来,怕是累了,我替您安排了住处,不如先歇一歇。”
天气太热,虞倦等得发晕,朝孙七佰点了下头,说:“不用了,劳烦你带我去见一趟周辉月。”
孙七佰露出为难的神情:“小少爷,老实和您说,大少爷自从醒来后知道自己的腿……现在脾气很差,不大理人,您还是不见为好。”
虞倦偏过头,他的脸颊泛红,看着孙七佰,没说话。 孙七佰以为他被自己说动,压低嗓音说:“我知道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太太都和我说清楚了,那何必非得去一趟?”
路水城将虞家想要退婚的想法告诉苏俪后,如愿以偿得到了周辉月的消息。但苏俪做事谨慎,提前吩咐过孙七佰,让他打发走虞倦这个小少爷。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周辉月。 虞倦终于开口了,他的语调不冷也不热,听起来是显而易见的疏离,他对待不喜欢的人一贯如此。 他说:“至少现在,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孙七佰只是笑,并不说话。 虞倦也不再对他提出要求,只是说:“不然我打电话问问周先生吧。”
他提前找了周恒办公室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觉得不大可能真的会打。 但有用就够了。 听到这话,孙七佰脸色一变,咬了咬牙:“您要是真想去,没什么不能去的。”
虞倦不在意地笑了:“那就行。”
上车后,虞倦坐在车后排,闭目养神,他坐了大半天的车,实在是累了。 孙七佰偷偷给周太太发了消息,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十几分钟后,周太太回了消息,说是没什么大事。 就这么在山路上颠簸了快两个小时,虞倦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车才停了下来。 孙七佰说:“到了。”
他转过头,说:“大少爷不喜欢见人,我就不去了。他的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
这话正合虞倦的心意。他点点头,走下车,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破败之际的庄园。 花园中杂草丛生,高木成林,绿植攀爬,几乎覆盖大半墙壁,没有丝毫生活痕迹。如果不是烈日当头,倒像是灵异片里的鬼屋。 不愚山本来就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当年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康勉买下了这里,还颇为喜欢,来这里度过好几次假。但她去世以后,这里无人打理,就迅速荒凉了下去。 直至周辉月被送过来。 铁门没锁,虞倦顺着被草木簇拥着的石板路走了进去,大门是虚掩着的。 楼梯是木质的,多年未经整修,虞倦的脚步声和木质疏松的声音混合着,在这栋安静到近乎死寂的庄园回荡着。 虞倦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门没关。 墙壁上的涂层脱落,露出大片大片惨白的内壁,窗框是完好的,只是半边玻璃碎掉了。 有人坐在窗边,摇晃的树影遮住了他的身体。 虞倦能看到他的侧脸。 是周辉月。 他的胸口一闷,又想起临死前看到的那个人,记忆瞬间将他拖回那个噩梦中。 虞倦凝视着周辉月。 他没有表现出对声音的好奇,也没有任何动作,连眨眼也没有,虞倦几乎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周辉月比那时病重的自己更像一个死人。 虞倦莫名其妙地想。 几分钟后,虞倦终于“喂”了一声,周辉月置若罔闻。 虞倦应该走的,他的脾气没那么好,但还是叫了这个人的名字:“周辉月。”
大约过了几秒钟,周辉月偏过头,神情恹恹,漫不经心地问:“你是谁?”
和他们之前唯一一句对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冷淡寡欲。 在这样暑热的夏日午后,虞倦抬着下巴,半垂着眼,日光落在眼眸中,像一汪缓慢流淌着的潭水,闪着隐秘的粼粼波光,看起来又矜贵又高高在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联姻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