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气压很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凝滞的。
周辉月抬起头,虞倦站在他的面前,握着那个屏幕亮着的手机。 上面是令虞倦生气的缘由,他都不愿意说出那是什么。 “大小姐。”周辉月平静地开口,将那三个字用于称呼虞倦。 虞倦睁大了眼睛,完全呆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人在背后这么备注自己的号码,被自己当场逮捕,竟然不思悔改,还火上浇油。 周辉月仿佛能看透虞倦的想法,他说:“不是笑话。”
虞倦皱起眉,没有打算周辉月的话,像是听他要怎么狡辩。 周辉月的嗓音偏低,吐字清晰,没有含糊其辞的意思:“你很好看。”
推开门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是虞倦的绿眼睛。周辉月的记忆力很好,那一幕至今难忘,就像是沉闷无趣的房间中忽然跌入一整个夏天。 虞倦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很明白这句话里的逻辑。 周辉月与他对视,继续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合适,和这个词。”
语气认真而诚挚。 虞倦很无端地想,如果眼前的人在说谎,他一定很会骗人。 但也没什么必要吧。就像自己,他给周辉月的备注是“不愚山伯爵”,当时没想太多,也只是觉得好玩且合适。 这个理由确实说服了他,不是恶意。 虞倦的眉眼下垂,不像方才那么紧绷,凝视了周辉月一小会儿,露出有些怀疑的神色:“是这样吗?”
其实他并不喜欢别人用某些代称称呼自己,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好吧,小少爷和大小姐简直讨厌得不相上下。 所以信是信了,又很任性地说:“那也不许。”
虞倦看到周辉月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但又不能确定,听他说:“如果你觉得冒犯,我很抱歉。”
“但是,我不想改。”
虞倦:“?”
什么意思,诚恳道歉,死不悔改? 在虞倦没看到的角落,周辉月的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你真的很讨厌的话,可以要求我。”
“如果是你的要求,我会改。”
虞倦的要求——对未婚夫的一百条准则。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和虞倦的身高相差很大,无法平视,但也会看到一些属于虞倦的、很隐秘的动作。 就像现在,虞倦抬着下巴,睫毛颤了颤,他咬了下嘴唇,像是在犹豫不决。 然后,周辉月将选择权交给虞倦:“你的要求里会有这一条吗?”
虞倦的脾气很大。小时候是被家里人惯的,祖父母去世后,他厌烦无穷无尽地接触别有用心的人,脾气更坏。 不计其数的人对虞倦产生好感,愿意为他做很多事,希望得到他的偏爱,但虞倦总是在拒绝,他不需要这些。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是虞倦主动对他提出要求。随口说有一百条,全是他的主观意愿,随心所欲,完全不用考虑合理性。 但周辉月这么问,说出口好像就认输了。 于是,虞倦偏过头,不再看周辉月:“算了。随便你吧。”
电话早就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接通而挂断,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周辉月问:“生气了吗?”
虞倦瞪了他一眼,嘴硬道:“没有。”
在高傲的表象下有着天真的本质,这样的绿眼睛大小姐。 * 一场暴雨过后,气温有所降低,不像之前那么热了。 虞倦好像很忙,有很多要做的事,刘奶奶又找他过去一趟,他一大早就出了门。 透过玻璃窗,周辉月看到虞倦的背影穿梭在苍绿的枝叶间,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拨通孙七佰的电话,他说:“有点事,可以来一趟吗?”
这是孙七佰第一次接到周辉月的电话,这很反常。但他很怕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没有万全准备,是不会把这点反常告知给苏俪的。防止没能解决好,出现意外,老板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 所以挂断电话后,他立刻驱车赶往紫金山庄,随身携带了录音笔。 大厅里的自行车不在,虞倦出门了。 孙七佰独自走上楼,他的脚步声沉重,推开了周辉月的房门。 周辉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听到开门的声音,朝孙七佰的方向看了过去,双手交叉,轻轻搭在膝盖上,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 他点了下头,说:“你来了。”
周辉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孙七佰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来。 他问:“有什么事吗?”
在接到这个活,简单了解周辉月的背景的时候,孙七佰有想过这件事不太好办,周辉月会歇斯底里,闹得不可开交。毕竟是从云端跌落,豪门继承人一朝变成残废,被亲人放逐,这样的落差,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但周辉月一直表现地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不像是真实活着的人,而是某种假象。 这不正常。 孙七佰想要扒下这层假象,从苏俪手中拿到更多的钱,但却抓不住他的把柄。 他没能成功。 如果这真的只是假象,周辉月会对现在的囚禁生活没有欲求吗?”
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可以不在意吃穿,难道可以忍受即将残疾,得不到治疗的腿吗?
所以孙七佰放弃了。 周辉月看了他一眼,简单直接地说:“我准备和你谈一桩生意。”手机上显示了一行数字,是他准备支付的筹码。 孙七佰才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有什么话想问却没能问的出口。他看管了周辉月这么长时间,却从未发现他能与外界交流,并不是一无所有,还有能力收买自己。 为什么是现在?孙七佰慢慢凑了过去,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数字,没想明白。 事已至此,其实他已经没得选了。即使他将这件事说出去,苏俪也不会再相信他的能力,将这件事继续交给自己。 但孙七佰还想要更多。还不够。 周辉月的筹码拿出来得太早,也太多了。 片刻后,孙七佰收回目光,装作严肃地开口:“我是太太请来照顾你的,怎么好收钱?”
周辉月不以为意,他没有揭穿这个假的不能再假的谎话,只是浪费时间,提出一个孙七佰无法拒绝的条件:“你的妻子,也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孙七佰完全僵住了。 他的妻子有病,遗产的慢性病,人至中年突然严重起来,治不好,只能养着。即使有钱,如何挑选到好的医院,找到合适的医生,都是门路,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显然不是自己能立刻解决的。 但眼前这个人,愿意为自己省去那些时间和精力,帮他一个大忙。 他顾不上别的,着急地问:“你确定没骗我?”
周辉月看着蹲在自己眼前的人,并没有表现出急切,他说:“你会同意的。是吗?”
孙七佰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就在孙七佰准备问周辉月需要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周辉月开口说:“我可以和你换一只录音笔吗?”
孙七佰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笑,他顿了几秒钟,看着周辉月,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然后屈服似的从口袋中拿出那只录音笔,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周辉月将另一只录音笔推了过来,相同的牌子款式。 这不是巧合。 孙七佰的额头上落下一滴冷汗,没忍住说:“您查了我这么久,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别那么紧张。”
周辉月的语调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点小忙。完全在你的能力范围内。”
周辉月的要求的确很简单,让他装聋作哑即可,不用向苏俪套话。 谈妥后,孙七佰一刻也没有多留,走了出来,他甚至对周辉月产生了一丝恐惧。 上车之后,他打开录音笔,里面是一段模糊的对话,竟然是自己在勒索周辉月。 孙七佰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 * 今天老爷子不在,去亲戚家帮忙,刘奶奶无聊,叫虞倦过来吃饭。 他来的时候还早,两人散了会步,刘奶奶看箬叶长得好,没忍住摘了些,说要给虞倦包粽子吃。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虞倦在一旁看着,顺便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手机震了一下。 虞倦右手拿着粽叶,左手捞起手机,点开来是周辉月发来的消息。 “两个小时后有雨,你回来吗?”
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周辉月曾对虞倦的安全表达过担忧。之后的每一次,虞倦都会收到周辉月的消息。 虞倦想回一句“马上回去”,刘奶奶正好叫他的名字,手忙脚乱下,不小心误触到了视频通话。 来不及挂断,对面已经接通了。 隔着屏幕,周辉月看到的是虞倦的小半张脸。 湿润的唇微微张着,衔了一枚很红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