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主动出门跟邻里之间走动,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围观。尤其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胆小的站得远远的向这边踮着脚张望,有那胆大的也不惧他一张冷脸,绕到他身前红着一张脸瞧他一眼,就互相推搡着,嘻嘻哈哈地跑了。顾梓晨面沉似水,操纵着轮椅上的机关控制前行,并没有依靠顾父的帮助。经过秦月夕改造后的轮椅依靠机关术行进,将他的双手解放了一半,只需要控制好方向即可,除了特别难行的路段之外几乎可以做到不求人。即便如此,他操控着机关的手背上也爆出条条青筋,显然是在竭力压着心头的火气。在京城时他一出门,也是这样被人围着、瞧着,谁不知道顾相爷家的大公子俊美冠绝天下,又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这样的人物谁见了不想多瞧上一眼。可顾梓晨自己却是厌烦透了这样的目光,尤其是在他双腿尽废坐上轮椅后,那些曾经艳羡嫉妒的目光就都变了。讥讽者有之,嘲笑者有之,惋惜同情者有之,举凡种种都化成扎在他心头上的刺。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性,索性将一身煞气全开,就凭他从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搏杀出来的气势,不怕还赶不走这些围观的人。“顾梓晨,你的气势收一收,你是上门求租的,不是去打仗杀人的,就算你做不到微笑,至少脸别那么臭嘛。”
临出门时秦月夕的叮嘱忽然浮上心头,顾梓晨的手指收紧之后又缓缓松开,继而深吸了一口气,一身才刚凝起来的煞气便缓缓散去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一句叮嘱而已,他不仅听入了耳,还放在了心上。顾梓晨闭上眼微微一甩头,将脑中那才隐隐冒头的念头按捺下去,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古井无波,看不出曾有什么样的风过涟漪,了无痕迹。顾家父子的登门拜访让周家人大出意料,若是在以往他们是不太会正眼看这父子二人一眼的。曾经做过相爷又怎么样?还不是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回到村里来了,据说老顾在京城犯的事儿还不小,能保住脑袋就算不错了,谁信他还能有咸鱼翻身那一天。只不过现在顾家多了一个秦月夕,听说也是京城中贵人家的女儿,虽说那家人不知怎的还把女儿嫁到这种落魄的人家来,但好歹人家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娘家硬着嘞,得罪不起。周家当家的叫周昌平,是个络腮胡子的汉子,他爹老周曾是村里的地主,光是闲置的宅院就有四五个,肥沃的田地更是数不过来。不过老周去得早,又只有周昌平一根独苗,孤儿寡母的也架不住周家众多亲戚的觊觎,最后还是周母在衙门外撞墙拼着一死的孤勇,这才堪堪保住了两处宅子和几十亩地,其余的都被瓜分殆尽了。即便如此,周家在村里依旧还是富户,至少母子俩还是靠着收租子能混个吃喝不愁。顾父上门的目的,就是要求租那一套空闲的宅子。“老顾,你是说你想租我家的宅子?”
周昌平掏了掏耳朵,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顾父一眼。之前顾家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上了,就算后来有个好儿媳秦月夕进山猎了野猪回来,卖了不少银钱补贴了家用,如今算是温饱有靠,可是说到要租宅子,那花费的银钱可不是能同日而语的。该不会,他是想诓了去白住吧?周昌平越想越觉得没错,才瞪了顾父一眼想要出言讥讽几句,忽而一道极为森冷锋锐的目光扫来,他几乎在一瞬间头皮就炸了。一股寒意逆着脊柱向上直达头顶,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爆了出来,那种仿佛被凶猛野兽盯上的感觉让周昌平顿时僵在了原地,嘴巴张着,声音却在嗓子眼儿里打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他忽然意识到,老顾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此时仿佛一尊杀神一般,正冷冷地盯住了他。顾父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周昌平的不对劲儿,他知道周家当家的是怕他没钱付房租,便解释道:“周兄弟,我顾某人若是没有银钱付你的房租,也不会腆颜登你的门,这点还请你放心。”
话说完之后周昌平却久久没有回应,顾父奇怪之下仔细去看,却发现他满头大汗眸光呆滞,整个人仿佛被捂住了口鼻一样,连呼吸都忘了。再回头一看自己儿子,那眸光刀子似的扎出去,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哭笑不得地伸手在儿子肩膀上微微一按,动作尽量做得不着痕迹。临出门时月夕才叮嘱过他要稍稍收敛着点儿,结果他可好,眼见着只靠眼神就快把人吓死了,那房子还怎么租啊?顾父并不知道顾梓晨已经收敛了很多了,否则这一路走来围观他们的人早就被吓跑得一个都不剩了。顾梓晨感到肩膀上微微的力道,眼睫便垂下来,将眸中森冷的杀意都尽数收敛起来。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果然到处都有,以往他只顾着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也不知那段时间里这些人到底让家人们受了多少委屈。当着他的面儿还敢试图去羞辱他爹,简直找死!知子莫若父,顾父见儿子虽然收敛了一身的杀意,但眉眼间愈发淡然冰冷,显然那杀意也只是按捺下去,而不是就此散了。他也不好当场就劝,只能暗暗摇头,这就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从来就不乏落井下石之人罢了。没了顾梓晨的盯视,周昌平才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剧烈地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