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了一会儿,奥克托才慢慢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林三酒时,脸上神情也说不上来是无奈还是嘲讽——或者兼而有之。 林三酒用狼牙抵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沉默的压力,让奥克托终于开口了:“……你听说过‘种植誓言’吗?”
“没有。”
奥克托静默一会儿,苦笑了一声,一句似乎是未经思考的话突然脱口而出:“为什么造物主总是喜欢厚此薄彼?”
林三酒扬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
他犹豫了几秒,摇摇头,改了话题。 “不,没什么。你真没听说过种植誓言?它是最近才被人发现存在的一种能力……近来十二界中,想要雇佣这种能力者的广告打得漫天飞呢。”
林三酒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奥克托伪装成斯坦时,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当他自然而然地说话时,眼波流动、声调婉转,比一般女人更柔媚几分;配上斯坦和其室友的声音和脸,不免奇异突兀得难受。 那几条吊带裙,大概就是奥克托本人的吧……原来“他”是一个女人。她差点忘了,变形可不一定限制于同性别之间的。 “你继续说。这个能力和给你变形的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了?”
“正是因为种植誓言,我不能把这个人的消息透露给你。”
奥克托耸耸肩膀,“它能将一个人作出的保证化为实体,然后种在这个人身体内部,使这个人在一段时间之内绝对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你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去布告栏打听打听。”
林三酒隐隐觉得这一席话有些熟悉,想了想,她有意问道:“如果违背了,会发生什么?”
奥克托用眼尾扫了她一下。接下来,他口中就吐出了与12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不是会发生什么,而是我根本‘不能’这么做。”
12的话,此时此刻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印证了;显然他们都被下了“种植誓言”——看来那个“X”,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别人找到卢泽或他自己,竟然花了这么大工夫隐藏行迹。莫非X本人就是一个【种植誓言】能力者? 好像怕她不相信似的,奥克托抬起手腕,轻柔地卷起了袖子。两条浮起的青筋之间,像刺青似的印着一颗小小的种子图形,才刚刚抽芽。 “十七个月,”奥克托摸着它,淡淡地说,“十七个月以后,它会彻底开放、凋谢、消失。那时你再来问我,我就能告诉你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了。否则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没办法得到一个字——虽然说,我才不愿意为了保守别人的秘密而丢掉性命呢。”
十七个月,波西米亚和人偶师的尸体恐怕早都凉了……胡常在倒是大概不会死。 没想到又一次遭遇了挫折——林三酒满腹焦躁,立即回道:“我用不着你告诉我。我早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我只需要知道他在哪里!”
“啊,这一点我还真不知道。”
“怎么可能?”
“每次都是那个人主动……来叫我的,我不知道他在船上哪里落脚。”
这句话中间顿了一顿,好像他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似的。 看她不说话了,奥克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变形成夜行游女成员的模样混上船,只是因为我想参与实验、摆脱末日轮回而已,跟你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根本不关心那个给我变形的人怎么样……但是却偏偏卷进这种麻烦事里头,我也很头疼啊。要是可以,我也希望能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让你早点放我走呀。”
“但你向谭章举报我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迟疑。”
林三酒冷笑了一声。“而且,你告发我之后怕我来找你麻烦,就立即找卢泽——也就是那个给你变形的人——给你换成了你室友的形态。你这不是挺会给自己脱身的吗?”
或许是听见了卢泽这个名字,奥克托神色有点儿不自然地动了动。 “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一个无缘无故的人突然对我起了疑,很可能会叫我计划泡汤……我先一步对他下手是不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没想到谭章没什么用,看起来你好像连刮痕也没有一个。”
“所以说,你对我而言完全没用了?”
林三酒的目光在他颈间转了转,沉下了声音:“那我可找不到理由留你活着。你活下来,只会成为我的后患。”
“亲爱的,虽然有了这个,但你可未必能杀得了我。”
奥克托面色虽然有些发白,却执拗地一扬头,带着几分自矜地挺直后背、叠起了双腿:“更何况,给我变形的人并不知道我已经暴露了。我要是你,我就会留我自己一条生路……只要你接下来做得聪明,总能从我这儿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人的。”
林三酒思考了几秒,问道:“种植誓言怎么可能允许你这么做?”
“你误会了,”奥克托摇摇头,“如果我明知道你在附近,我当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故意与那个人见面,否则岂不成为你带路了吗?但如果你的行踪十分隐蔽,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不在近旁,那就不算违背誓言了。所以,你打算藏在哪,什么时候藏,装成什么样子……都别告诉我。”
这个人滑得像一条抹了油的狐狸。 现在想想,当时连12也在想方设法地给自己透露信息……看来不管是如何匪夷所思的外力约束,都不如人心甘情愿的认同。 林三酒的决断下得很快——部分也是因为奥克托与她一样被困在太空之中,除了越海号哪里也去不了;即使他想再次变形躲过她,也必须先与卢泽见一次面才行。 “你最好不要试图向谭章通风报信,”她一边警告,一边摘下了奥克托脖子上的光圈:“他对我没有威胁,但我却可以随时找到你……毕竟你还要以现在这个身份在船上继续待下去。”
“你不和谭章告发我,我自然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奥克托盯着光圈缓缓离开自己脖子,“所以我们算是……彼此理解了吧?”
林三酒对他丝毫没有信任,因此一言未发。 没有卢泽的消息,就意味着一时半会儿依然找不着波西米亚和人偶师;但她过去经历的挫折险难太多了,反倒磨出了一副执着强韧的心性,即使受挫也消磨不了她的斗志。有时她就像是发现了目标的鬃狗,可以不知疲倦、无穷无尽地追踪下去——人偶师有一次被她烦得狠了,管她这种性子叫做“好不了的慢性溃疡”。 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她经过奥克托室友的床边时,忽然浮起了一个主意。 “我正好没有地方去,”她拍了拍那张空床,“你的室友是不是已经死了?你大概不介意我在这儿暂时住下来吧?反正我们都是女人。”
听见最后一句话,奥克托忽然眼睛里光泽一闪——他就像是少女收到了意中人一束花时,忍不住嘴角上勾那般地高兴了起来。他翘了翘脚尖,咳了两声:“他失踪了,但不是我杀的,应该是在骚乱里死了吧。不过你不能在这儿住下来。”
林三酒掀起枕头看了看,随口问道:“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了,你在这儿的话,那么出于誓言的约束力,我一定会警示那个人不要来的呀。”
奥克托摆摆手,“再说,平时房间有人在的时候,那个人就从不来叫我。”
“噢,” 当林三酒直起身的时候,日记卡已经被她顺着枕头套缝隙塞了进去,压在了枕芯下方。她不能日夜在附近监视,这张卡正好派上用场;只要卢泽接近了这个房间,她就一定会知道! “希望你能配合一点,相信我,你肯定不希望有我这么一个敌人。”
在向奥克托要来了他的房门卡以后,她沉沉地警告了一句——不过老实说,这只是她在作个秀罢了。她要让对方以为,她的监视将会来自于门外;因为她心里有几分没底,这才需要警告他的。 这种藏在字里行间的暗示,果然被奥克托毫无疑虑地接受了。 他看着她走出门口,在她即将关上门的时候,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惹不起的人,最近实在太多了点儿。”
林三酒眉毛一扬时,房门已经重新滑上了。 在她往布告栏的方向走去时,奥克托那句话不知怎么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卢泽不是一个会让人心生畏惧的人,即使他的能力特殊;奥克托暗指的,应该不是卢泽,而是X吧? 但他说“实在太多了”……除了X之外,还有谁? 上次她装作是被抛弃的女人在寻找男友,发了一条带有12详细外貌描述的公告;这种内容果然激发了人类的天性——现在又多了好几十条新回复。 不过却没有一条是有价值的。 林三酒思考了一会儿,又加了一条:“我忘不了他,但他总是对我说谎,承诺也根本不会实现。谁知道我在哪儿可以找到【种植誓言】的能力者吗?眼看轮回就要打破了,我想让他遵守誓言,与我好好地过日子……” 这一次,她还没等关上信息流,一条新回复就突然跳了出来。 “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