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这飞船上足有三十多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以及像礼包一样看不出男女的——更何况,拿着阿全的那人难免会怀疑林三酒要找的人就是自己,恐怕更将小心藏匿起来,不露出一丝马脚。 这叫她怎么找呢? 为了达到最高效率,哪怕礼包十分不愿意与姐姐分开,林三酒还是坚持与他分头查问乘客了;她生怕自己会漏过什么细节,还嘱咐了意老师,让她将每一个乘客的反应都记录下来。 “礼包说得不会有错,”作为她的潜意识表象,意老师此时提起礼包时,语气也很亲昵,“那人心中对你一定是警惕的……但是这种警惕会如何表现出来,你该怎么判断它,却是完全没线索的事。”
没错——在林三酒与船首的八人交谈过后,反而比交谈之前更茫然了。 “那人救了你一命,你怎么没看见那人是谁呢?”
八人中,一个很随和亲切的年轻女孩笑着说道,“我倒是希望有富翁来找我报恩,但是很可惜,我没救过你。”
……这种亲切随和,会不会也是一种假象?表现得越平静好奇,就越不像是偷偷拿着活人做成的副本去袭击他人的神秘组织成员,那人也该想到这一点了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去见朋友的。”
另外一个中年女性紧紧抱着胸前一个小背包,仿佛里面装的是身家性命;她的脸色板得同样紧,好像生怕多说几个字,就会引来什么大麻烦——一句话说完,连多一句都不肯说了,再问也只是摇头。 把防备和谨慎这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是不是也过头了?莫非是“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 剩下几个人,反应都差不多。他们抱着一副“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有限地回答了几个林三酒的问题,有的对“救命恩人”会获得什么回报很好奇,有的似乎不太相信她找的真是“救命恩人”,还有的更希望知道Exodus是不是林三酒的,花了多少钱。 “要我看,你这么找可不行,”一个矮胖男人,在一旁听了几句之后,主动指点江山道:“你一个个问,这个筛选过程多长多麻烦?万一有人骗你呢?可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诚实的,我此前没见过你,也不贪不是我的东西。”
“那你有什么办法?”
林三酒问道。 原来那矮胖男人根本没有办法。“你连人家什么模样都没看见,你怎么找,不可能找得到的嘛。”
“这人真讨厌。”
意老师嘀咕了一声。 林三酒准备转头去船尾加入季山青的时候,却发现礼包居然根本没在船尾——他不知道为什么,正和船中央那几个一早就被排除嫌疑的人说话。在经过礼包的时候,林三酒使劲瞥了他一眼,却只遇上了一双晶亮无辜的眼睛,活像他早把自己的话给忘干净了似的。 船尾十几个人,反应就更多种多样了。有人在她一走近时就迎了上来,探头探脑地打听;有人对她避而远之,林三酒一往他的方向去,他就滑鱼一样溜开了;还有人老老实实地配合,看似把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详尽——反而更叫人生疑。 谈了一圈下来,她发现好像每个人都不可疑,每个人又都很可疑。 “那个人呢?”
有个老太太指着远远站在一旁的八头德问道,“你是不是已经问过他了?”
这个老太太的可疑指数,顿时在林三酒心中上升了五个点。不是有亏心事要藏,为什么这么注意和她说过话的人? “对,我一开始就问过了,”她敷衍了一句,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遍。 “这可怎么办,”意老师在脑海深处说,“要不给礼包讲一遍,让他来做判断好了。”
跟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就是自己可以放心当个弱智。 林三酒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眼角里忽然划过去了一张欲言又止的脸。她腾地顿住了脚,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坐在飞船边缘座位上的小个儿男人——后者与她四目相对,干咳了一声,慢慢站起了身。 她记得自己刚才问起这小个儿男人去哪里的时候,他的反应十分寻常。“我在巨人集第二层十区有一家店,”他一边说,一边朝四周的人点点头,好像希望更多的人都能知道他的店。“做一点旧货回收买卖业务,大家有需要可以多帮衬。”
一个做旧货的人,此刻找她有什么话要说? 那小个儿男人朝她走来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想道。 “是这样的,”在他示意林三酒跟他走到一处人少僻静的角落里之后,他小声说:“我呢,你也知道,做旧货这一行,难免要到处跑……比如说这一次,我就是去东区上门收了几个东西。”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林三酒耐着性子听着,正好那一头礼包也谈完了话,好像个归燕似的迫不及待,小步穿过飞船朝她赶来。 “其中有一件呢,我打算租给你用。”
他小声说,“这个东西实在非常稀有,所以我不卖,也不能给你,得我来拿着……” “什么东西?”
小个子又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能够……能够判别真假的东西,你说稀不稀有?”
有一瞬间,林三件几乎要以为他马上从兜里掏出来的会是一个胡常在——然而似乎理所当然的,也叫人失望的是,那只是一个带着天线的小显示屏。 当这个小显示屏露面的时候,礼包也来到了林三酒身边。 “让你的朋友也瞧瞧好了,”小个子挺大方地说,“虽然有一定几率测不准,但是成功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我看你这样一个个问,实在没有什么效果,不如问一个只有目标才知道答案的问题——有了这个玩意儿,他想撒谎也不行。如果你愿意,价钱好商量的。”
听这意思,似乎他也不太相信“救命恩人”那一套说辞。 毕竟现在船上三十多人,没有一个承认说自己救过她;要么是林三酒找错了地方,要么是她的目标在撒谎。前一个可能性暂且不提,如果林三酒报恩一事是真的,那么救了她的人为什么非要说谎不认呢? 看不出,小个儿男人心思还挺细腻灵活的。 不过这主意不错,倒是提醒她了,她其实没必要花钱租个可能出错的东西——尽管季山青在游戏世界时就表示过自己能量快不足了,大件物事造不出来,不过编写一个类似的小道具应该没问题吧? 只是林三酒才朝礼包瞥了一眼,他就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已经明白了她的计划。 “姐姐,”他将林三酒拉去一旁,小声说:“这只是我本体的一小缕……我身上没有携带这一类测谎道具的数据,所以我编写不出来。余渊或许可以,只是把他叫过来的话,动静又大、时间又长,还不如花点钱租他的算了。”
林三酒叹了口气。“十二界可真是没钱寸步难行的地方,”她嘟哝了一声,“我踩上这艘飞船还不到三十分钟,就已经让人做成两笔生意了。”
季山青很矜持地抬起了下巴。“有我在,姐姐花多少钱都行。”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在往回走的时候,林三酒忽然想了起来,问道:“不是说拿副本的那个人不会在船中央吗?”
“的确是这样,”季山青皱起眉头,答道:“但是阿全的目标肯定在那附近。我以为我可以从他们的回答中找到一点线索……如果能确定谁是目标,或许也可以倒推出对他下手的人是谁。很可惜,我没有找到。”
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回到那小个儿男人身边,说:“我同意了。你要收什么价钱?”
不等他回答,却只听船首处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众人一齐转过目光时,恰好看见那驾驶员再次探出了头。 “之前的警报作废了,”他一脸不高兴地扬声宣布道,“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好像根本没有二级危险。大家各回各位坐好扶好,接下来我要加速了啊,把刚才耽误的时间补上多少是多少。”
这可糟了——林三酒心里苦笑一下,与礼包交换了一个目光。飞船一加速,就说明他们剩下的时间甚至不足十分钟了;然而她现在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我这道具最多可以一次性判断五个人的回答真假,”小个儿很会见机推销,语气都情真意切地急迫了:“你要是抓紧一点,完全来得及!”
“行,”林三酒一咬牙,准备不问价了——当她要立刻开始的时候,却接连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飞船上的众人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或者回到了扶手旁边。包括刚才一直假装自己置身事外的八头德,此刻听了宣布,也带着一脸不大好意思的神色,大步赶回飞船中央的桅杆处——礼包登时一个激灵,低声说了一句“原来他一开始也在那儿”,转身追了上去。 第二件,是那小个儿没等她开口,就继续说道:“至于价钱,我这东西太珍贵了,我就收一倍吧。”
说着,他比了个“十”。 林三酒的目光此时正随着礼包一齐挪向了飞船中央,也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