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乔治丘,圣乔治大教堂明黄色的围墙外,汹涌的人群将整个大教堂入口处围堵的水泄不通,人群中飘扬的横幅与旗帜,在整个圣乔治丘的上空飘扬。人群外围,负责维持秩序的,是一大批穿着便装,肩背各种老式步枪的民兵组织成员,不要误会,这些民兵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兵,并不是由内务人民委员会民兵总局组织起来的准军事单位。他们是由利沃夫的乌克兰、白俄罗斯、俄罗斯、犹太等民族的市民自发组建,以“反抗波兰地主、资本家的压迫并阻止波兰反苏分子的破坏”为目的非官方组织。从这个组织的存在目的就可以看出来,莫斯科之所以允许这样的组织存在,其根本原因就是为了以民族间矛盾为工具,打击波兰人在利沃夫地区的人口优势,强化苏维埃政权对该地区的控制。就目前来说,苏联对西乌克兰地区,尤其是刚刚收复的寇松线以东这部分西乌克兰地区,控制力量还是比较薄弱的,莫斯科的那些大人物非常清楚,简单的军事占领并不等于真正的控制,在这片地区,国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利用民族间的矛盾,以提高乌克兰人、犹太人等少数民族的地位,对抗人口众多的波兰人;利用宗教间的矛盾,以提高东正教的地位,来对抗信徒占多数的天主教;利用阶级间矛盾,以底层工农来对抗富农与资产者。等等等等,这些都属于强化控制的策略。在这些策略的催发下,利沃夫地区的民兵组织、工人工会非常活跃,他们积极的检举、揭发富农、资本家以及反苏分子,配合内务人民委员会采取行动,抓捕间谍、破坏分子,没收坏分子的不义之财。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积极性要比内务人民委员会还高,毕竟他们的思维中带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成分。维克托的吉普车穿过拥挤的人群,从教堂的正门缓缓驶入,沿着向上的坡道开了一段距离,随后便熄火停靠在了路边。他的视线从车窗投射出去,看向道路前方修建着铁栅栏的拱门,在那里,穿着修士袍的二十几名修道士,正拿着行礼离开这处教堂,他们是信奉天主教的修道士,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居住在这里了。但是现在,他们必须离开圣乔治教堂,要嘛融入社会,做一个普通人,要嘛就离开利沃夫,前往德国人控制的原波兰地区。在苏联的宗教政策中,一直以来奉行的都是列宁主义的“政教分离”原则,布尔什维克党员都是无神论者,不能以行政方式支持某个宗教的发展。但在西乌克兰地区,这项政策被暂时性的修改了,内务人民委员会奉命接管原本属于“东方礼天主教会”的资产,尤其是教堂和修道院,再将它们交付给“莫斯科及全俄东正教会”,借用这种行政性的手段,在西乌克兰地区全面扶持东正教的发展,扼杀天主教的影响。按照计划,莫斯科及全俄东正教会将会在利沃夫地区,接收原本属于天主教的七十三处教堂及修道院,而这处圣乔治大教堂,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自从相关的命令通知下达之后,以利沃夫市为中心,全州范围内已经发生了数起天主教徒与东正教徒之间的暴力冲突。要知道,自从1054年的“大分裂”以来,东正教与天主教之间的矛盾已经延续了近千年,而在利沃夫地区,过去在波兰政府的支持下,一直都是天主教在压制东正教,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这里面酝酿的冲突有多么剧烈,也是可想而知的。就维克托个人的角度来看,利用宗教的方式在新占领区内增强影响力的做法,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利用宗教这种形式,更容易将新占领区内人民与整个苏维埃国家联盟结成一个文化共同体,这是一项国家战略,其本身就不会照顾到某一个个体的情感。除了宗教之外,最近面临着冲击的还有利沃夫的教育体系,按照莫斯科的命令,如今整个利沃夫地区的所有大中小院校,都在排除有关波兰语和波兰历史的教学内容,同时,受到强化的则是乌克兰语和俄语的教学内容。受此影响,大批原本教授波兰语和波兰历史的教育工作者,失去了他们的工作,有些甚至被直接投进了监狱。面对强力推行的国家意志,那些不巧挡在路上的普通人是很悲催的,他们的家庭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生活来源,由原本的中产阶级一夜之间转化为无产者。当然,这还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有些家庭将会在风暴中变得支离破碎。作为利沃夫地区的内务人民委员会负责人,维克托受命在该地推行的,实际上已经不是一场治安强化运动了,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变革。在这场变革的驱动下,如今整个利沃夫的社会氛围其实是畸形的,有人在试图反抗,有人在沉默的忍受,还有些人则是在欢宴。过去短短两周内,内务人民委员会收到的各种检举、揭发、举报,多达十余万宗,其涉及到的罪名千奇百怪,谁谁谁说过反对苏维埃国家的坏话,谁谁谁同情某个波兰富农,谁谁谁曾经去过华沙......是的,就连去过华沙在有些人眼里都成了一种罪,需要被清算。类似这样的检举揭发大部分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它的起因很可能就是邻居间的矛盾亦或是单纯的嫉妒,但问题是,只要有类似的信件到了内务人民委员会手里,就必须要有人去处理。举报信中的绝大部分,在经过甄别之后,都会交给民警总局处奋力,但也有一部分需要国家安全部门亲自去核实。如此一来,原本便捉襟见肘的人手,就更加的不够用了,这令维克托非常的头疼。在枪口的支持下,圣乔治大教堂的交接非常顺利,尽管东方礼天主教会的教士们提出了抗议,甚至给莫斯科写了投诉信,但没有任何卵用,从今天,这处教堂还是归了东正教。当赶来庆祝的东正教教徒们散去,维克托的吉普车才从教堂内开出来,尽管整个交接仪式上他都没有露面,可他本人却始终在这里,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站出去抛头露面。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维克托看着车外的利沃夫街头,不管是不是愿意承认,如今的利沃夫街头都要比当初萧瑟了很多,记得刚来利沃夫的时候,这座城市的街头还是很繁荣的,林立的商店里销售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其中很多商品都是来自于世界各地。而现如今,街边众多的商铺都关了门,只有一些售卖生活必需品的商店还在营业,当然,这些商店绝大部分都属于“消费品与居民服务委员会”,换句话说,它们都是国营的商店。而剩余那一部分则主要是属于犹太人经营的私营商店,相比起惊弓之鸟般的波兰人,犹太人的胆子要大很多,他们依旧如过去那般做着生意。与大量减少的商店相比,街头上倒是多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宣传海报和标语,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宣传苏维埃大家庭幸福生活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领导人的画像。看到那些画像,维克托的脑子里不自禁的又想起一个案件:按照工农民警总局的上报,最近市区内出现了一个卑劣的反苏团伙,而他们反苏的方式和手段,就每天晚上出动,在市区内四处撕毁列宁、斯大林同志的画像。如果可能的话,维克托更愿意将这种事情看作是恶作剧,所谓案情的背后,可能就是几个波兰小孩子,最多就是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在父母那里,听到了一些反感苏维埃的言论。但是在眼前这种时刻,他作为利沃夫的内务人民委员会负责人,却不得不煞有介事的对这个案子给予高度关注,是的,这就是一个反苏团伙在搞破坏,因为这个案子里有很强的政治性,他的态度反应的是他的政治立场、政治敏感性。十几分钟后,吉普车停在了内务人民委员会的总部大楼前。维克托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这才迈上阶梯,朝大楼的正门入口处走去。沿途,不管是负责警卫工作的哨兵,还是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都纷纷停下来给他敬礼,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中尉,便是这个暴力部门的最高领导人。一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维克托刚刚将军帽摘下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就听到自己刚刚关上的房门被人敲响了。“进来,”他解开军装前襟的两枚扣子,让自己松了口气,说道。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军装的索菲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维克托,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站在门口,索菲娅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说道。“说吧,反正最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好消息,”维克托头也不回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