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酷暑到深秋,又从深秋进了寒冬。林中树叶由绿转黄,到最后,连那枯黄的叶子都掉光了。整片林子顿时显出了一派萧瑟之感。当然,林子里也有那四季常绿的树木,给这萧索寒冬添了几分绿意盎然的点缀。转眼间,他们在千灵山已经住了大半年。今夜便是除夕之夜。最近几日,宋十三大发慈悲,给几位徒弟都放了假,让他们松快松快。秦淮也给付明轩放了假,但付明轩却是个憨实性子。之前秦淮说过,习武要持之以恒,不能半途而废,便是中断了一天都不行,付明轩便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即便秦淮对他的进步诸多夸赞,告诉他歇上一天无妨,他也不肯真的歇下。有了他作对比,一听到可以歇一天就欢呼雀跃的裴铮等人,立马又挨了宋十三一顿数落。几人看付明轩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浓浓的幽怨。秦淮也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不愧是自己的徒弟,真是给自己长脸!早在除夕的前几天,整个村子各处就被装扮了一番,贴了对联和桃符,挂上了喜字和灯笼,入眼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今日的吃食自然也不会寒碜,林檀香派人到外头买了不少点心和吃食,还有人到林子里猎了野味加餐,最后做了一桌子丰盛无比的团圆饭。便是阿猛,也跟着过了年,得以加餐,吃上了一顿特别丰盛的饱餐。众人齐聚,穿着簇新的新衣,吃着美味的饭菜,喝着香醇美酒,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常。林檀香有些感性,吃着吃着,眼眶就又禁不住有些发红了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地过这样的团圆年了。今年,前所未有的热闹,也前所未有的温馨,叫她的眼眶禁不住一阵阵发热。但是她知道,过了春节,雪臣和清笳就要离开,前往京城了。他们离开已经太长时间,是时候回去了。哪怕她十分舍不得,但却不忍心继续将他们拘在身边,困在这方寸之地。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的。这次,他们能在这儿陪伴了大半年,林檀香已经十分满足。秦彧知道林檀香的心思,他心中又何尝没有不舍?只是,他身为男人,不好过多表现出来罢了。他伸手,轻轻握住了林檀香的手,感到了丈夫的安慰,林檀香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这才得到了稍稍的纾解。幸好,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大家说说笑笑,宋瑾南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本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但他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跟着上扬着。就像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来了这里,他脸上的笑变多了,也更真诚了。原本他也会笑,但那样的笑,却更像是一张面具,麻木地戴在自己的脸上,即便是笑,却也从来没有深入眼底。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笑,已经能牵动自己的内心。他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是一身靛青色的崭新衣裳,料子厚实,针脚细密,做得很合身,也很暖和。这是林檀香给他做的衣裳。从夏天,做到秋天,又从秋天,做到了冬天。每每快换季了,连他都尚未察觉到冷意,她就已经先于一步察觉到了,一身当季的衣裳立马就送到了他的手中。哪怕爷爷也会让外面的成衣店照着他的尺寸做好衣裳,让大师兄送进来。但那些衣裳,似乎都没有她做的暖和。他还记得,自己收到林檀香送来的冬衣时,秦淮一脸不快的神情。原来,她为了赶自己的这一身,连亲儿子的衣裳都排在了后头。看到他那不善的神情,宋瑾南的心情莫名变得愉悦。他垂头,摩挲着自己的的衣角,唇角又轻轻地翘了起来。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待着,似乎,也不错。然而,现实却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众人一起守夜,过了子时,这才散去,尽兴而归。除夕过了,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以从未有过的愉快和喜悦开始,但这份喜悦,却终究没能延续多久,不过须臾,便打回原形。夜半时分,他正因难得的喜悦而久久难以入眠,一只信鸽就落在了他的窗户上。宋瑾南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下就睁开了眼,眸中的温情喜悦瞬间一扫而空,转而蒙上了一层幽幽的冷意。他起身,捉住了那只信鸽,从它的脚下取下了那个卷成小小的纸条,打开。上面是一串十分杂乱又毫无意义的文字,但宋瑾南的唇角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点亮了烛火,拿出了放在床头的《三字经》,翻开,对照着那纸条,神情严肃。等到把最后一个字对照完毕,这个杂乱无序的纸条就被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他豁然将那纸条捏碎,捏得指节咯咯作响。这封来得那么及时的信,让他的梦醒了。他陡然从那自我虚构的美好中抽离了出来,脸上蒙上了一片灰败与惨白。他不该忘了,不该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算,这里的一切再美好,再温馨,也不属于他。就算他们对自己再好,他也不能忘了,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他缓缓闭上了眼,一阵夜风吹来,叫他的身子禁不住微微轻颤。很冷,冷得透骨。翌日,林檀香主动问起他们什么时候回燕京。秦淮和兰清笳都愣了愣,一时没回答。林檀香笑道:“不是娘撵你们,你们离开委实有些太久了,笳儿的家人定然一直挂念着。你们能在这儿把年过了,娘已经很高兴了,总不好再继续逗留。”
燕京城里,唯一让兰清笳挂念的,大概便只有祖母了。至于她爹,说句大不敬的话,她常常都想不起来她还有个爹。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兰清笳心中都禁不住生出了一阵阵不舍。她开口道:“等过了元宵吧,既然都已经待了这么久了,也无所谓再多待十天半月的。到时候天气也会暖和些,行路自然也少些辛苦。”
听兰清笳这般说,林檀香明显开心了不少。“好好好,那就过了元宵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