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和尚空明果然一大早辞行。他没有什么行礼,只有几件破衣烂衫,临走之前借了一把薄刃,将长出来的青茬头发剃掉,恢复光脑壳。“阿弥陀佛,贫僧告辞,他日若有缘分,定能再见。”
姜老太从二儿媳手里接过干粮塞过去,一脸嫌弃道:“谁要和你这种穷和尚再见,劝你还是赶紧还俗,找个事情做才是正经儿。”
劝得道高僧还俗,这种事情,怕是整个亓国都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偏偏老太太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指着空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也不知道你们寺庙怎么收的人。你什么都不会,简直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早些学着做个正经事吧。”
空明哑然,不好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尴尬苦笑。离开姜家,揣着姜老太给的几枚铜板,走到城门口,交给收取过路费的守城官兵,空明快步走出玉州城。走出去约莫三十丈距离,他回首仰头,望着玉州城算不上高的城墙,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别,不知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各地传来消息,今年战局难料,玉州城会如何,尚未可知。空明心中压着一口气,有些郁闷。“大师,小侯爷没出来?”
一辆看似简朴的马车停在空明身旁,身穿黑色劲装的赶车青年扯下头上遮挡风沙的草帽,露出一张格外严肃的脸,见空明孤身一人出城,面上闪过困惑之色。“那边催得紧,若是带不回小侯爷,怕是有些麻烦,我这边不好交代。小侯爷究竟是什么情况?”
空明摇头,合手念了声佛号。“小施主有自己的想法,贫僧强求不得。”
“难不成,小侯爷真被一场梦迷了心智?”
青年沉下脸色,按住腰间挎刀,眼中满是杀意。“定是也有邪祟作乱。”
“池封将军,莫要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那位派人暗中保护小侯爷,这些事您不必担忧。”
空明走过去,在车辕上坐下,再次看向玉州城。他没有提醒那一家人,如今外面的情况。在他看来天灾人祸,都是命定的事情。有些事情,他不该插手。摸了摸手里的干粮,空明情绪莫名。从来只有他周济百姓,哪里有被百姓接济的时候?“不行,我要回去一趟。”
至少,他要告诉姜家老太太,北地不太平,玉州城就不会太平。尽早离开比较好,至于去哪里……“大师莫要节外生枝,贵人病了,等您回去做法事。”
池封看了眼玉州城,咧嘴道:“如今看,这玉州城,和以往也没甚不同。那城墙还是兄弟几个挖石头,补上的呢。”
空明捏紧手里的干粮袋,顺着池封目光看去,果然见城墙上有一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显然是随意补上的。如同褪色佛衣上打了个补丁,没人提醒倒还好,此刻被人提起,越看越奇怪。他心中陡然沉了下来,没了折返的念头,问道:“将军,您说战事会如何?”
池封摸了摸腰间挎刀上挂着的坠子,深褐色的流苏在他指尖坠落,末端随着秋风摆动。一如早年城墙上立着的旌旗在风中飘飞的模样。“能怎么样,死人呗。早死晚死,他死你死罢了。老侯爷说过,两军对垒,拼兵力,拼粮草,终究拼的是运气。”
这位池家曾经的家将,调转马头,驾驶着马车渐渐远离玉州城。坐在他身侧,原本珠圆玉润的瘦削和尚,眉眼低垂,口中喃喃,正在念诵超度亡灵的经文。“小侯爷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憋着坏,想要搞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