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约摸十四五岁,模样很是俊俏,额前刘海清纯,脑后梳着朴素的鞭子。她眼睛很亮,澄澈如冬日下的冰泉,琼鼻挺立,薄唇如樱。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有仙气的脸,若是换身衣裳,定是个惹人疼爱的小公主。可惜小姑娘的家境并不好,她脸上手上都沾着灰尘,身上的布衣也不干净。小姑娘是闻到路边的香味才看过去的,那会儿烈阳刚好把肉饼吃完,此刻见烈阳发现自己,嘴里“呀”的轻呼一声,红着脸低头跑开了。烈阳不明所以,也不管太多,结算了茶点费用,便离开茶楼在周围闲逛,一边想想日后的计划。九转莲子是拿到了,风老却没了影子,无论怎么喊都没个声儿,用魂力触碰饮血刀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能先探索黑天,看看有何效果。”
没有风老指引,烈阳倒不是没有决断,打定主意之后,心情明朗不少。恰在这时,路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声音:“陈老板,我闺女的模样你也看见了,她认得字,手脚也勤快,怎么也得五金吧?”
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哼道:“一个丫鬟值得五金?我最多给三金半,你不卖,就找别家去!”
烈阳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岔路里的院门,门里站着个院外打扮的精明男子,门外则是个庄户人。庄户人表情犹豫,手里指头捏来捏去,像是在计算。烈阳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赌鬼,心里冷笑一声,便要往前走。只是视线一转,便看见前面有一个表情凄苦的妇人,愣愣的站在糖饼铺子前。里边传出一个清丽的女声:“娘,娘你快来看呀,这里的糕点好香喔!还有果仁面饼,就是……去年咱家过年吃的那种,是爹爹在这儿买的吧?”
才一问,妇人本就凄苦的脸上,立刻滑下两行晶亮的泪花。但她担心被女儿看见,连忙转过脸,却恰好看见烈阳走过来。妇人见他器宇轩昂,怯怯的让开路,抹了抹眼角。烈阳耳力过人,听到巷子里的讨价还价还在继续。庄户人恳求道:“陈老板,我经常给您打短工,也是相信您的人品,敬仰您,才舍得把闺女送来。我闺女也叫过您几次陈伯伯,您就当行行好……我要是不把债还了,那些人就要把我儿子抓走……闺女在您这儿,我还能偶尔来看看。”
陈老板面色稍缓,倒也不是全无人情,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留情面的训斥道:“你说你这泥腿子,烂泥扶不上墙,赌什么?你那丧门星的脸,能赌得过谁?今天输了女儿,明天呢?是不是为了保住儿子,要把你婆娘也给卖了?”
庄户人本就心虚,被陈老板这么一骂,顿时脚底发软,跪下去磕头哭道:“我再也不敢了,再赌,再赌我就把手给砍了!陈老板,您就多给一点吧!”
陈老板见他这么一跪一哭,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给你四金,你再要多,我也给不出了。”
烈阳往前走了两步,往糖果铺子里看去,在茶楼见过的那名小姑娘,正满眼欣喜的看着货柜上的精致糕点,满眼的馋。她是那种仔细看上几眼,就会想要把所有好的都给她的小女生。烈阳也不知是怎么了,愣愣的看了她几眼,就像着了魔似的。耳里捕捉到陈老板的声音:“那便说定了,我现在去写卖身契。”
陈老板声音有些贼,就像赚了大钱似的。小姑娘模样不错,认字又勤快,恰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好卖去青楼,没准她的身价能翻上一倍!庄户人不明白其中道理,似乎又磕了几个头,连声道谢。“……”烈阳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是没接触过底层百姓,总以为自己看的很开,只管杀敌护国便好,但当真目睹这样的事,胸口还是憋闷。恰在这时,店门口的妇人抹去泪痕,也走进了几步。“婶,你闺女叫什么名?”
烈阳随口一问,按说这样问姑娘家的芳名很不礼貌,但他的档次明显比妇人高,问也就问了。“……”妇人愣了愣,果然没有抗拒的心思,微微欠身说,“回公子的话,小女姓顾,唤作顾三妹。”
听着倒还顺耳。烈阳很难描述清楚内心的想法,一瞬间的感觉,大概就是“看对眼”。若真按颜值、气质什么的去评论,陆雨可能要比顾三妹强一万倍。可是烈阳看见陆雨的时候,感觉还没那么强烈,或许是彼此敌对,让烈阳不敢多想。他稍稍隐了手法,取出一叠灿然生光的金币,直接递到妇人手上,颇有些霸道的说:“现在起,她是我的人了。”
妇人见他撒手得快,不敢不接,这叠金币十分坠手,捻指一数,竟有十枚之多!“这……”妇人大惊失色,“公子,这怎么可以?”
哪怕真的把顾三妹卖去青楼,顶多也是个七八金的价钱,妇人宁死不愿,才逼得丈夫来寻陈老板,想让顾三妹去陈家当个卖身的丫鬟。也提前打听过,陈家公子年方十六,若是机缘得当,凭顾三妹的样貌,若能当上陈家的小妾,便是她的造化。眼前的公子出手就是十金,把妇人吓了一跳。底层农户,一家人整年的开销用度,也就一两金而已。十金都够他一家还清债务,再建上新房了。妇人仔细打量,见烈阳身材挺拔,器宇轩昂,打扮虽是粗犷,却有一股豪气冲天,心里暗忖:眼前的公子,莫非,是位斩灵大人?江湖上的职业多种多样,斩灵是其中几个最富有的职业之一。烈阳见妇人发呆,笑容和煦的道:“快去跟你丈夫商量,若是嫌多,可以请我吃顿午饭,也当是送送闺女。”
四个人在小镇吃顿像样的午饭,连一百块都不用,算不得什么开销。妇人鼻息颤颤,恋恋不舍的看了里面的闺女一眼,连忙跑了出去。烈阳稍稍侧耳,就能听清巷子里的对话——“老顾啊,有位公子给了十金……好像,是位斩灵大人。”
“什,什么?十金?谁啊!”
这是陈老板惊诧的声音,似有愤怒,但听说是斩灵大人出手,也就没有多话。老顾被惊得傻了,语无伦次起来:“不能吧,青楼的价格也才八金,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妇人恨恨的道:“那位公子连金币都给了,你看。”
“……”然后是一阵数金币的声响,接着是一串脚步声。两夫妇赶回糖果铺子时,烈阳正站在门外晒太阳,大概是妇人说要给顾三妹买糖饼,小姑娘已经挑了一些。烈阳并不倨傲,双手各伸三指,合于胸前,欠身行礼,这是星尘大陆比较通用的见面礼仪。夫妇俩连忙还礼,老顾表情呆滞,嘴里喃喃:“公子您……怎么称呼?”
“我……”烈阳差点顺嘴道出真名,脑筋一转弯,表情平静的道,“我姓李,叫李阳。”
这名字在星尘大陆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没毛病。“哦哦,原来是李公子。”
老顾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李公子一表人才,年少多金,我家三妹跟了你,那是她的福分。”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往铺子里看一眼,他在乎的只是十枚金币到手,闺女虽好,但远远比不过金子。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没了闺女,好像也不是个事。烈阳见老顾是这副嘴脸,忽然没了蹭午饭的心思,于是道:“你们交代一下,待会儿我有事。”
接下来的场景,无非是母女离别,妇人免不了伤心落泪,好生叮嘱。顾三妹似乎早就作好了准备,反而安慰起爹娘来。哪怕老顾得了金子忘了女儿,面对此情此景,也哭丧着脸,说了些感慨的话。几分钟后,一家三口离了铺子,青石广场里,冬阳漫洒,有点点白雪飘落,细致的点缀着街景。斩灵公会的考核在午后开始,广场上有不少江湖人士,或是扮相儒雅的翩翩公子,或是一身匪气的彪形大汉。烈阳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李公子……”妇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烈阳转身,正看见她双手扶着顾三妹的肩膀,低下的脸上,满是不舍和愧疚,咬了咬嘴唇,“三妹,快叫李公子。”
顾三妹手里捏着一小包糖饼,有些茫然的抬起视线,只是分辨出那眼眉轮廓,忽尔发笑:“你就是李公子呀。”
烈阳莞尔点头,目光纯净,哪怕让她去镇北将军府当个丫鬟,也好过被卖去青楼。顾三妹抿唇轻笑,逆来顺受,不过宝石般的眼眸里,还是透出几分希望:“那李公子,我以后还能见到爹娘么?”
这个……烈阳不确定,炎关至劫谷,须斜跨整个河套平原,有数百里路程。沿途虽无强匪,也极少有苍狼奸细,但对于普通人,几百里路,往往意味着永别。他不忍心泼冷水,于是说:“只要心存念想,就能再见。”
语罢转身,顾三妹连忙跟了两步,只是听到背后的哭泣声,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父亲手里捏着金币,脸上藏着几分欢喜。母亲则是肝肠寸断,失声痛哭。顾三妹贝齿咬唇,看了眼走开的公子,又回头看看爹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眼里有光芒晃动,却坚强的没有哭出来。“爹、娘,女儿走了。”
顾三妹强撑笑颜,紧接着在青石广场上跪倒,冲双亲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