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从影篇第三十章 催促越是感到幸福的时候,不经意间的回忆便越是痛苦。而越是曾经感到温暖美好的回忆,在只是孤身一人的时候,越是会化作毒腐蚀一个人的灵魂。看着楼下花园庭院中与猫儿嬉戏的孩子们,那朝气蓬勃的活力都能将位于三楼的窗户点亮。透过窗帘间隙看着这一切的男人,即便此刻身体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沧桑的脸上也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白景同不知道在他小时候,自己的父辈是如何期盼他的,不管如何他已早就过了那个热血的年纪,被世间磨平了棱角,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老百姓。在末世前如此,在末世后即便有所改变,也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那个能为他分享快乐与幸福的女人已经不在了。普通的他也没想过要让孩子们有多出人头地,只要两个孩子健康长大,再各自找到一个好的归宿结婚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行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整整齐齐共享阖家幸福就好。然而这人生路才走了一半,世界就在一夜之间大变样。无法抵御的天灾降临,夺走了他深爱的妻子,又让他与骨肉分离,不知孩子的生死。他好不容易收拾了失去妻子那沉痛的心情,不惜千万里路途遥远,不惜那一路的磨难,仅凭一股信念想要找到离散的孩子。最终在他心中的希望要消失之际,与孩子们意外重逢,然后便开启了末世后乘风而起的好日子。这些本因该高兴,可他仍旧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两个孩子如今的地位超然,又有他不懂的那份奇幻的强大力量,甚至还在东洲建下一‘国’,这些都是值得白景同骄傲自满的事。不仅如此,身边还有贴心的小棉袄纸鸢一直亲自照料,那些即使不认识的侍从也亲切友好。除了身体不如从前,一切都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早已带上皱纹的嘴角从上扬的角度缓缓垂下,白景同看着窗外仿佛又看到了从前。他没有什么不满,正是因为满足了没有遗憾了,失去了挚爱的他才会觉得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他甚至有时候会认为,早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妻子会责怪他,怪他丢下她一人在那边冷冷清清无人照料,而他却在这边享受着退休太上皇的美好生活。愧疚的情绪在时间的流逝下不断增强,思念也在每个夜晚疯狂增长,虽然还没见到那未出世的孙子孙女,但白景同却已经越来越等不及了。他已经对世间一切都不甚在意了,失去了挚爱之后,他唯一的执念就是与孩子们重逢而已。楼下,恭婷停下了手中分拣草药的活计,与在和黑猫玩耍的纸鸢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不过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似乎是发现了谁,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白景同隔着窗户顺着那方向看去,喃喃自语道:“啊,他回来了...”看那人一身白色的长外套,就知道他是刚从研究院那边回来的,白景同有些费力的思考着。那个地方他从没去过,白无哀也不让纸鸢带他去瞧瞧,听说里面疯子太多了不太安全。不过说的也是,白景同住在城堡里最东边,也能时常听到那个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他也不知道自家女儿为什么那么喜欢往那里跑,明明末世前,白无哀可是个安静又听话的好孩子啊,如今怎么跟个男孩子一样喜欢那些轰轰乱炸的玩意。而且似乎还喜欢上了医学?大概吧?白景同有些不太确定。东南角那乌烟瘴气的实验室,他隔得老远看过一眼,就远远的一眼而已,求生的本能就在告诉他不要靠近那个鬼地方。不过,白无哀如今已经有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又有了一大帮手下,多一些看似凶险的爱好也不打紧。重要的是,他仍旧是那个听父亲话的好孩子。即便偶尔有点叛逆,也一直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呐。门外响起护卫的问候声,下一刻,房门被一个身高才到一米五,面容清秀柔美,气势却不低的女子推开。跟在她身后的早已是与白景同记忆中,天差地别的高个子黑衣黑发之人,正是恭婷和白无哀。坐在窗边轮椅上的老人扬起半边笑脸,沧桑又带上了许些含糊的声音打趣道:“婷婷越来越有气质了,刚刚一推门进来,我还以为看到了以前电视剧里那种,那种走路都带风的医生。”
这个末世改变的人太多了,像恭婷以前那说句话都温声细语的孩子,如今都被人称作狮子女王。像印象中很内向的女儿,也变成了东洲一大势力的大组长。白景同已然渐渐习惯,他不习惯的只有身边没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哪有,姑父是在说我开门太粗鲁了吗?那下次让别人帮我开。”
恭婷闻言一乐,仍旧想维持自己那温柔娴静的形象,笑着开玩笑道。放下手中的药罐,恭婷开始给白景同进行日常检查,刚才开玩笑的模样也收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赏心悦目。望闻问切不敢说全,跟着老中医又进修了几天,她如今给病人检查起来更符合那一身白大褂,而不是在医疗组中对着一干属下满口‘老娘’,甩手就是烧烧烧的狮子女王。“婷婷啊,今年你有二十六七了吧?虽然世道乱了一把,但如今东洲也安稳了,你有没有考虑一下?”
白景同问的考虑是什么,恭婷当然知道。老人嘛,哪个不把子女的成婚论嫁挂在嘴边?即使到了末世也没有例外。条件反射的,恭婷很自然的回头看了看进门后一直充当空气的白无哀。结婚这个想法在末世前她也是没有的,即使是有也是被逼无奈。但在那之后,想法随着换环境而改变,心仪的对象却越发有难度了。过了这么久,那份心情越发说不出口。如今被问起来,她还能跟自家长辈说,想嫁您曾经的女儿,现在的儿子吗?“这个...姑父,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追我的人都从堕天岛排到东洲了,我选人也得要点时间对不对?”
擦着并不存在得虚汗,恭婷转头又道:“小哀,把姑父抱床上去,我看看他后背的情况。”
一边的白无哀没说什么,抱个人对现在的他来说完全不算事。不过对病患完全没经验的他,动起手来免不了有些过于小心翼翼。更何况还是他自己的老爸,万一不小心摔着了,阿弥陀佛,天上的老妈会骂死他的吧?比起末世前,怀中的男人瘦了太多,就算最近一年多都好生供养着,但病痛的折磨还是让他瘦了下去。白无哀甚至想象不出末世前父亲到底有多高,多壮实魁梧了。手上的重量虽轻,心中的重量却在下沉,这份沉重究竟要让人如何是好?就在白无哀思绪纷飞的时候,白父似乎因这番动作想到了什么。“我家乖女儿变化真大!婷婷,小哀以前就跟你差不多高吧?你看看现在,啧啧,比电视上的模特都还好看。”
白景同用那还能动的手理了理白无哀的衣襟,颇感自豪的感叹道,下一秒又话题直转:“不过就是越来越没有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了。你看,天天往那个什么研究院跑,还搞些什么乌烟瘴气的鬼实验,像什么话!说起来,小哀你也到年纪了,玥儿还小,有你操心我反而不担心。但是,你也该考虑一下了吧?”
“那个,你身边经常出现的那个小伙子,对,小袁,我看人家就很不错!天天为你忙东忙西的,还专门抽空来看望我比你都跑的勤快。啊,还有,那个小颜也可以,听说你的那个什么组织就是他在帮你打理吧?...”抱着父亲的身影不由得一僵,白无哀的眉峰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一旦提起了这个话题,自己准没跑了。要是老妈还在,定然不会这么焦急与嘴碎,而父亲这般催促反而像是在交代最后的心愿,白无哀忍不住偷偷叹了个气。听得白父的话语,恭婷有些不可思议的拖过白无哀,悄声问道:“小哀,姑父还不知道你已经是男儿身了吗?!”
她以为这事,身为白无哀的父亲,白景同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纸鸢倒是顺口提起过几次。不过,你也知道他那情况,反应不过来,一直都没信纸鸢的话,我总不能脱衣验身吧?”
白无哀扶额无力的叹道。这事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当初血炎为什么会给他重塑一个男人的躯壳,还怎么跟一个老年痴呆的长辈说?还没等恭婷再问个为什么,那边白父已经开始罗列人选了。不过由于他的活动范围不大,接触的人也不多,人选自然不会多到哪里去。即便是这样,从上到下,从天从影经常来魔王城的几个人,到门口经常和白父聊天的侍卫,林林总总也不下几十数。说到恭婷的到白无哀的,又把恭青阳和白无玥也一同放入了催促名单,除了纸鸢年纪还小,白父硬是给每个孩子都列出了几个选项。“是是是,我知道了,爸。袁兆芜和颜宁雪都很不错,我有在考虑。至于其他人的事,您放心,有我看着呢,会让他们都好好找个对象的。”
说着不算谎言的话,白无哀一脸无奈的止住了父亲的滔滔不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无哀身后的恭婷垂下了眼眸,嘴中的苦涩泛开,比手中的汤药还难以下咽。但那份失落又在白无哀转身过来时,被一贯的温柔笑意覆盖,从小就练出来的演技怎么可能会在重要时刻掉链子?恭婷的笑容很勉强,白无哀也不以为意,长辈提起这种话题,无论是谁,只要是讨厌催婚的人大概都会笑不出来。例行检查结束,伺候老人喝完药,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后,恭婷就起身离开,而白无哀则是被留下,一如往常。自从白父中风后偏瘫以来,基本白无哀每天都会过来,而时不时就会被留下单独说话,恭婷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谈些什么,但应该是属于白家的事吧,跟她这个外家亲戚无关,恭婷也不会因此埋怨什么,倒不如说这样分割关系很好,这样她深藏的喜欢,才不会那么有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