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拘魂 第一章
午时的宁安城大街,只有一个打更人在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走着。空荡荡的街道阴森寂静,打更人光是打个哈欠,街上就会响起一些长短不一的回音。 街上小摊贩白日里丢弃的几堆垃圾还没来得及清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腐烂发霉的味道。几只长得油光水滑的耗子路过,将垃圾堆里的烂果皮踩得“吱吱”作响。 随着打更人脚步的远行,偶尔能见到零星几个流浪汉裹着烂草皮,胡乱的窝在墙角里。有阵阵寒风吹过,将烂草皮的一角掀了起来,流浪汉裸露在外的污黑脚踝,瞬间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还没到深秋呢,怎的这么冷?邪门儿。”即使身上穿了好几层外衣,但依然觉得后背发凉的打更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常年行走在黑夜里,一开始还注意些说不得的禁忌。但时间长了,对于神神鬼鬼的传说也听多了,他嘴上也逐渐不再注意言辞。偶尔被人惹急了骂起人来,还会诅咒人家迟早被勾魂变成死尸。 更夫将身上的衣衫拢了拢,而后在梆子上敲了一下,又百无聊赖的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准备偷会儿懒。 “咚” “咚咚” 正当他眯着眼睛,快睡着之际,起了些寒雾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了几声重物触地的声音。他睁开眼向左右看了一眼,只见街道两头有些轻雾弥漫,几棵生得奇怪的树在地面上投下了影子,扭曲变换的树影像张着巨嘴的恶魔,而那两头冒着轻雾的街道,就像通往地狱的入口,随时会将人吞噬。 宁安城的天气很少有炎热的时候,就连艳阳高照的夏日,到了夜晚也得加件衣衫,因此更夫早就习惯了夜晚起雾的大街,并没将这诡异得吓人的场景往心里去。 他半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着不知名的方向轻叫了一声:“婆娘送什么吃的来了?”本来按照规定,他值夜时是不让吃东西的。但家里的婆娘不放心,偶尔会掐着时间,趁他经过东街小巷的时候,从巷子口递点儿吃的出来。更何况今日和他一组的另一个更夫告了假,家里婆娘趁没人看见给他送点东西,他是再习惯不过了。 更夫的声音飘散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然而正对着他的东街小巷口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街道两头的雾气,越来越浓。 “咚” “咚咚” 刚才重物触地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仿佛就在更夫耳边。更夫吓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 宁安城地处国境边界,这里不设有县衙官兵,而是受驻军在边界家住宁安城的金将军直接管理。金将军这人治军要求纪律严明,公正无私,将往来人口复杂的宁安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城里的百姓将宵禁条例也执行得很到位,这个点街上除了更夫和偶尔出现的巡逻小兵,绝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该不会是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的,这次竟要撞邪了吧?”
更夫心里如是想到,但这次却不敢把话说出口了。他将身上携带的一小叠纸钱掏出来,放在身前用火折子点燃后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的无意冒犯,如有不敬还请见谅”。 “咚” “咚咚” 但这次那重物触地的声音更近了,简直像是贴着他的脑门儿,就在他额头上敲了两下一样。 “啪!”
更夫这次可是被实实在在的吓着了,他大叫一声,手里的梆子和锣也顾不上了,往地上一扔就胡乱找了个方向开始跑。 可他越跑后背越凉,后背越是觉得凉,他的腿就越软。到最后两条小腿干脆软得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平生可没害过人,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别来害我,我日后定会给你烧上无数钱财元宝...” 更夫坐在地上,慌张的看向四周,嘴里胡言乱语地说话。一张脸被吓得惨白,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可他的后背越来越凉,就好像有谁把冰块放在了他的背上一样。 更夫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壮着胆子往身后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可给他吓坏了。只见一个长发披肩,黄皮长眉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细看之下,这男人竟是没有双腿的,自腰部以下长着一条粗壮的尾巴,似鱼尾又似虾尾。这条长满了肉瘤的尾巴正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更夫再往这男人身后看去,他那披散着一头黄褐长发的后背,竟生有一只怪兽。这怪兽长着狰狞的头,生有两只利爪,但自腰部以下却全没入了这男人的体内。仿佛怪兽与这年轻男人在共用同一个后背,同一条尾巴。 “鬼...鬼啊!!”
面对着这个长相奇怪的男人,更夫终于忍不住害怕叫了出来,一时间安静的大街上全都是他恐惧的声音。 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开始勉强迈着被吓软的腿往街口跑。但他往前一步,那黄褐长发的男人就扯着一张大嘴笑着,跟着他进一步。 更夫试了几次,见始终躲不过他,又试着后退着走路。可谁知他后退一步,那奇怪男人也跟着后退一步。他就像一只无处不在的影子,死死地跟在更夫左右。 就这样走了片刻,那男人似乎也烦了,失去了逗弄更夫的耐心。他两手一颤,凭空出现一张长约十五寸的纸。纸张泛黄陈旧,上书有密密麻麻的名字,其中更夫的名字已被画了个红圈。 而此时他背后的怪兽也嚎叫了一声,自后背突然生出了七根铁链。这七根铁链的尖端就犹如怪兽锐利的爪尖,带着丝丝冷光,扑向了那吓得惨无人色的更夫。 铁链速度极快,还没等更夫跑出两步就已到了他的头顶。就在这时,那奇怪男人伸出手,在纸张上男人的名字点了一下。 他手指落下去的同时,自更夫头顶已出现了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这道身影虚幻扭曲,被铁链一勾一抓,立时就没入了奇怪男人捧着的纸张之上。 “咚” 这次不再是那男人长尾触地的声音,而是没了魂魄的更夫尸体,雪白着一张脸被抛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清晨更夫家的那位婆娘,一嗓子尖叫“当家的”,将东街的几户人家吵醒的同时。楚一带着尹小雨、邱铁还有那三个小的,已经到了宁安城脚下。 邱铁刚一进城门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头上黑发简直快要根根倒竖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皱着眉头说道:“这宁安城怎的如此古怪,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道行被压制了九成,想使都使不出来。”
在他身边的楚一抬头看了一眼宁安城的天,见空中日光如常,白云成片。又随处瞧了几眼街道上的房子,见眼前的建筑地形方正阳气流动,也不似有大恶之像。 “天象如常,屋子清明,看来此地不是有什么法阵就是被人下了禁制。再不然,就是有不知名的法器被埋在此处。”
进了城之后左看右看的鹿其,动了动鼻子深嗅了几口后说道:“这个地方好强的血气。”
楚一闻言点头,却没再解释更多。宁安城所处的位置太过特殊,就在昌国与北国交界之处。三四十年前两国还在征战,因此宁安城这个地方死伤无数,肯定埋了大量尸骨。后来昌国与北国建交,两国逐渐开始恢复贸易通婚等制度,宁安城这个地方才开始繁华起来。 “小雨,我该睡觉了。”
小黑走在尹小雨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道。
小黑猫每年到了初秋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想睡觉,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精神抖擞的迎接寒冬。但楚一、邱铁还有尹小雨这次来宁安城,是有很重要的事,当然不能光守着他睡觉,他自己也不想麻烦刚找回来的楚一。 可一边的小莲花可不这么想。她与天师本就是一家,这种关系不管楚一离开了她多久,在她心里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变的。 更何况在经历过厉鬼事件以后,她总觉得与楚一之间好像又多了些什么。明明她与小黑才找到楚一,一切都还没说清楚,但就是这点多出来的东西,让她觉得与楚一关系更近了,就好像话本子里说的生活了很久的一家人一样。 因此几乎在小黑话音刚落,尹小雨就拉了拉楚一的袖子,低声解释了小黑即将要沉眠的事。 楚一看了眼她纯净漂亮的脸,那双明亮潋滟的眼里带着一丝依赖和信任,像是平时遇事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的向家里人求救一样。 他掀起嘴角一笑,摸了一下颈间的碧玉剑,正想将小黑猫收入剑中。但没曾想这城内邪门的很,被压制了道行的他连碧玉剑的空间也打不开了。 楚一想了想,将头上的破木簪拔了下来,交给了小黑,郑重嘱咐道:“你且去城外寻一处僻静之地,而后按照我教你的法诀将它打开。此法器有隐蔽气息之效,一般小鬼小怪不会来扰你。”小黑看了眼尹小雨,见她点头之后,又向楚一等人道谢告了别,才自城门口去了。 一边的鹿其与邱铁看了看头上没了发簪的楚一,神色变幻了几次,但也没开口问他。就连年龄最小的小六,也揪着自己的黑袍,看了眼只剩下个光秃秃发髻的楚一。 那破木簪是双亲留给他的遗物,后来又被天清老道士亲手改造成了法器。用专用的口诀打开之后,破木簪会自动变成一座精致的碧竹小屋。这屋子火水不进,妖邪不察,是楚一带着他们在外奔波时用来栖息的地方。 并且就算这破木簪不是什么宝器,那也是天清老道士与他父母留给他的,他平常戴在头上不离身,现在却说给就给了,看来是已将小莲花与小黑猫当成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