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前世的历史,还是如今的局面,都无不证明了恶魔的强大。它们无论从体魄、战力、族群还是数量,都完全意义上压倒了罗天世界各族。所以可以在短暂的四十多天时间内,让半个罗天大陆都成为沦陷区,让半数百姓都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几乎所有人都流离失所,陷入逃亡。大战之前,“惨烈”只是一个形容词语而已。可如今,却是眼睁睁可以看到的事实。在这种中压之下,是极少有人撑得住的。易寒艰难坐了起来,浑身依旧没有力气,他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狱帝救活的。但无论如何,他是这片天地最了解恶魔的人,也是最了解这场战争的人。当他倒下的时候,恐怕所有人都已经倒下。“你要不再躺几天?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还不够好。”
曲烟妃的声音有些犹豫,但还是道:“目前来说,黎州是安全的,阵法基本上投入使用了,还有未刻制的阵法,也在加紧刻制中。”
易寒笑了笑,却是轻轻道:“烟妃,你小时候也像我刚才那样躺着吧?”
曲烟妃脸色微微一变。她不愿提起小时候的悲伤记忆,那一切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也太过伤痛。易寒此刻提起,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嘴,只是缓缓点头。其他人不可以,但易寒可以。这是曲烟妃的念头。而易寒继续道:“那时候如果你还有力气站起来,你会躺着吗?”
曲烟妃身体轻轻一颤,当即摇头。易寒道:“你父亲逝世时,你似乎才十六岁,也并没有什么修为。”
“一个人,一条船,一片汪洋。”
“你那时候是如此无助,如此孱弱,面对三境级别的海兽飞鲨,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曲烟妃想了想,才道:“记不大清了,反正就是它咬住了我的肩膀,但我也抱住了它。”
“结果是我半边身子的肉都烂了,肩膀的骨头也全断了,但它的背也被我啃碎了,翅膀被我咬裂了,我的手插进了它的腮。”
“最后我醒了,看到了它的尸体。”
易寒疑惑道:“为什么?”
曲烟妃道:“什么为什么?”
易寒道:“为什么你要活下来?你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双亲,你已经孤身一人了,面对那样的绝境,你不如就这般去了好了,为何要活下来呢?”
曲烟妃下意识道:“不知道,但本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看着易寒。易寒也看着她,轻轻道:“是啊,本能。”
“那时候的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却依旧可以靠着生命的本能活下来。”
“而如今你有了我,有了许多朋友,有了许多愿意追随你的战友,甚至你有了弟子,那些孩子跟着你学武。”
“你已经有了这么多期待了,却连求生的本能都失去了吗?”
“你要看着恶魔入侵,最终把我们都毁灭,而不寻思反抗吗?”
说到最后,易寒的声音几乎已是怒吼。曲烟妃身影猛震,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易寒冷冷道:“十六岁的你,身残体弱还不如常人,却能与飞鲨厮杀而不死。二十多岁的你,重伤垂死落进深渊峡谷,却能与深渊邪龙厮杀,最终成就史上最年轻的邪龙命骑士。”
“三十岁的你,敢舍弃驭道,进驻武道,与顶级法则宗师罗烈一战,并以深海法则斩其头颅!”
“这些对手,就一定不如恶魔吗?如今你竟然怕了!”
“把你的刀拿出来!你看着它,念几遍它的名字!”
“无量之怒,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烟妃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却是凌厉的光。她果真祭出了自己的刀,飞身从窗户窜了出去。“烟妃...”唐蕴芳轻呼出声。易寒却摆手道:“不必管她,每一个武者都会经历这样的蜕变期,她若真的想得通,武道先天近在咫尺!”
说完话,他站起身来,看向场中众人。忆娥眉连忙扶着他,目光担忧。易寒缓缓道:“当年青州,最强大的存在不过是剑宗公孙寂,是蕴芳的师尊。”
“而我们面对的是八阶准将级万须血魔,实力差距何等可怕,但我们赢了。”
“面对十八苦地狱,我易寒何等孱弱,狱帝何等恐怖,我又赢了。”
“唐蕴芳你当初不过五境见穴灵,从死亡之中刚刚复苏,却有为青州报仇、不死不休的决心,如今你的决心呢?”
说到这里,他看向方玄衣,沉声道:“从我们认识那一刻,到现在已经六年,我从十九岁到了二十五岁。”
“初次见面之时,我是什么模样你可曾还记得?”
“你见证了我的辉煌,为什么学不到坚韧?”
“四年时间,你亲眼看到我与修罗魔大战,她何等强大,恶魔比得上她吗?”
“如今呢?吾镇压之!”
方玄衣死死咬着牙,脸色很难看。易寒看向忆娥眉,眼光柔和了些,却还是咬牙道:“你,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是怎么诞生的?”
“是无数少女那绝望深处的求生意志!是希望的汇聚体!”
“正因为永恒不屈,才有了你的诞生。”
“你说你要跟我姓易,我看你还是不要姓易了,你就叫娥眉好了。”
“姓易的人,不会下跪。”
忆娥眉身体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易寒对自己发怒,而且说话这么重。无法形容的委屈,无法承受的痛苦,让她抑制不住悲伤。易寒看向文月,低声道:“文月,最近出门了吗?是不是一直在刻制阵法啊!”
“你辛苦了,但你的脸色为什么不好看?”
“你是不是太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你要不要去沦陷区看看,看看那些十二三岁的女孩,看看她们的命运?”
“你会看到什么?你会看到你曾经的自己!”
“曾经你被我所救,如今该谁来救她们?”
“你想放弃吗?你允许自己放弃吗?”
他看着所有人,大声道:“恶魔那么强啊!所以呢?你们要跪下吗?”
“如果你们没有跪下的打算,那就把所有的沮丧给我收起来,跟那些畜生不死不休!”
房间寂静无比,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唐蕴芳霍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沉声道:“南宫天乙提议成立几个执法者队伍,以扫清人族内部的蛆虫,郭军师那边也有针对难民灾民的营救方法,我要去开会了。”
方玄衣站了起来,淡淡道:“我去找庆亿,袭杀方面我是娘!”
易寒道:“我没他那么大的儿子,别瞎说!”
方玄衣脸色罕见红了,咬牙切齿瞪了易寒一眼,道:“刚醒就把我们一顿臭骂,神易皇主脾气好大噢。”
她不再多说,身影渐渐消失。文月则是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师尊,文月明白了,谢谢师尊。”
她急匆匆往外走去,目光中的憔悴委屈少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坚毅。这孩子,每一天都在长大。忆娥眉眼巴巴地看着易寒,瘪嘴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我不会做什么...易寒,不要那样说我,我...我怕失去...”易寒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与我并肩作战,好吗?再苦再难,我们熬过去。”
忆娥眉连忙擦干眼泪,道:“只要和你,什么都可以,我做得到。”
易寒点了点头,看向窗外。虚空裂缝已经愈合,倒悬的魔渊已经消退,世界昏沉,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怆感。易寒轻轻道:“有人想跪下,我易寒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