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悬从着凉一路病成肺炎,十四天点滴,打到第七天他是死活不肯打了。
没辙,医生只能开了口服抗生素,观察效果。 沈悬嫌弃卧室闷,在二楼小客厅看文件。 外面的雨下得缠缠绵绵,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冲淡室内暖闷。 阿耀拿来安保公司报告,里面是沈泉的定位分析。 沈悬接过来,曲指抵着眉心翻看。 沈泉有一周没去宋回公寓,生活轨迹两点一线,奶茶店打工,学校睡觉、上课。 “沈先生,总裁办刚问,今天请哪里喝奶茶?”阿耀问道。
沈悬烦得一哆嗦,环卫、派出所、街道办、福利院,让他请了个遍。 就担心这位蠢货弟弟,在外面穷得吃不上饭。 “我要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啊?”他撂下文件夹,不耐道,“这点事还要来问我,让他们自己想!”
“是。”
阿耀收起文件,顺手将薄毯往上拉,“病着呢,别生气了。”
沈悬被他老妈子兮兮的语调逗乐:“年纪轻轻,老气横秋。”
“沈先生,我有事向你汇报。”
阿耀一反常态的认真。
沈悬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妈的,辞职老子可不批!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安全距离,一贯离得很近。 阿耀能看见那双琥珀色瞳仁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沈先生,我就要正式去集团上任,开始监察子公司的工作。”
他只有十九岁,在那里站得笔直,衬衫雪白,领带妥帖,西装领口、袖口都是利落模样。 一阵怅然若失后,沈悬生出几分未老先衰的忧愁。 他说:“好。”
阿耀胸口起伏,暗暗长吸一口气:“我在别墅的工作,会由阿坤接手。可是,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隔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说完下半句:“因为,没人管得了你。”
沈悬低头轻笑:“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有空就会回来,很多事,我还是能做的。”
阿耀不肯放弃跟沈悬相处的时间,哪怕是抠,也要抠出来。
李飞光的出现让他懂得,只有强者才配留在沈悬身边。 他一直站在沈悬世界的边缘,不得而入,总有一天会失去所有。 “不必。”沈悬认真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被杂事摆布。”
阿耀黑沉沉的瞳眸,闪着亮亮的光:“可是,我要离开沈先生了。”
“你是没断奶吗!”
沈悬敲一下文件夹,“阿耀,人生很长,总是要独自走下去的。”
阿耀只是看着他,不作答。 他起倔的时候,就是这样,嘴抿成一条直线,沉默。 “去吧。”
沈悬心烦摆手。
阿耀收起文件,默默往出走。 沈悬望着他的背影,黑色西装衬得他肩背直挺,窄腰长腿,像一只盘旋在檐下,即将离巢的燕子。 “沈耀。”他叫出口,“去集团,告诉他们,你叫沈耀。”
阿耀猛然回头,一脸震惊:“沈先生……” “就这么定了,去吧。”
沈悬靠进沙发里,闭眼表示对话就此结束。
…… “哥,大哥!”沈涵像只热烈的火球,瞬间将小厅里的忧伤燃烧殆尽。
沈悬闭眼装死:“没死呢,别叫那么大声。”“哦。”
沈涵贱兮兮跳过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大哥,我给你买了个好东西。”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瓷罐,从精美包装盒里掏出来,小心翼翼摆在茶几上。 沈悬懒懒掀起眼皮,做工还行,底、盖儿、座都挺讲究。 “这是磁场杯,用它喝水能强身健体。”
沈涵扒开中空隔层,露出里面起伏的磁球。
沈悬捂脸,感觉要升天:“你是不是把反诈app卸了?”“哈?”
沈涵没明白,继续显摆,“这个倒水先通过一层磁场,然后再喝,那就不是一般的水了。”
沈悬无语,冲他招手。 沈涵欢快地从地毯跳上沙发,爬过去。 沈悬手放在他天灵盖儿上,搓了搓:“你脖子上的这颗球儿,它是用来增高的吗?”
沈涵想了想:“是啊。哥,你快试试杯子。”
沈悬:“……” 沈悬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 一周前五彩缤纷的脸,如今青红消退,只剩下淡黄色印记,偶有几处小血痂,也无伤大雅。 沈涵是兄弟几个里长得最硬朗的,剑眉星目,周正利落,但笑起来带着点邪性,一副玩世不恭的坏相。 “都不疼了?”
沈悬问道。
沈涵嘿嘿一笑:“不疼,早就不疼了,这算什么啊,不值得大哥惦记。”“也是,你皮糙肉厚。”
沈悬松开手,笑脸冷下来,“那我们就来算算,你到处惹是生非的账。”
沈涵跳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都过一个星期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阿耀。”
沈悬掀开薄毯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阿耀幽灵般,从门口闪出,拦住沈涵的活路:“三少认命吧。”沈涵:“……” 沈悬让家里工作人员,全数集中在一楼大厅。 就在双弧形楼梯正中间,摆一条放花盆的细长凳子。 然后阿耀、管家,把喋喋不休求饶的沈涵,摁倒在凳子上,屁股撅成了卡戴珊。 沈家二老养崽是放养,家里没家法,更没有趁手的工具。 沈悬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指尖敲打扶手:“去把厨房里的橡胶锅铲拿过来。”
那玩意儿,弹性好,表面光滑、柔软,还是个红色的,与屁股相得益彰。 沈涵奋力反抗,腿儿蹬得跟疯了的蛤huk蟆似的:“大哥,我们可是亲生的啊!”
“我知道。”
沈悬拍拍他憋红的脸蛋儿,“一会揍你的时候,忍着点,别吵着八哥,它快生了,受不得惊吓。”
八哥是只安哥拉兔,是沈泉养得宠物,宝贝的不得了,标准的兔生赢家。 许是怕八哥受苦,沈泉没忍心带走它。 谁知,八哥在院子里玩,不知被山上哪只野兔子搞了,怀了五只兔宝宝,预产期就在最近。 这种人和宠物都被搞的荒诞情况,一度让沈悬抓狂。 此时,沈涵的表情称得上绝望。 他在沈家的地位下沉得如此迅速吗?已经不如一只兔子了?! 接下来,沈涵抱着脑袋,被沈悬打得鬼哭狼嚎。 要说疼,也不是很疼,主要是丢人! 沈涵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摁着,在大伙围观下,撅着腚挨揍! 打到一半,工作人员一脸紧张地跑进来:“沈先生,不好了,八哥、八哥它生不下来啊!”
“怎么回事?快送宠物医院啊。”
沈悬扔下锅铲,抬腿就向一楼兔兔房走去。
围观人员呼啦啦散开,都关心八哥去了。 独留食物链最底端的沈涵,趴在长条凳上,无人关心他的卡戴珊大腚! …… 沈泉今天帮同事顶班,上早班,不得已逃了一节课。 连续十天,奶茶店生意火到爆炸,每到下午都有巨额订单,需要关店处理的那种。 沈泉不知道订单的到底是谁,但一定是个大好人。 每回订单都是给弱势群体,和冷雨天需要出外勤的人们。 相比火爆的下午,早班就显得无聊又冷清,一个人绰绰有余。 沈泉熬好小料,又把水果切好、备好,就坐在台前玩手机。 快到中午,他处理完几单外卖,手机响起接连不断的信息声。 沈泉以为是宋回,抓起来一看是沈涵。 他被沈涵骂出心里阴影,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得慌。 紧张地舔嘴唇,沈泉想:沈涵如果发微信骂他该怎么办呢? 手指无措地在屏幕上滑过,他一咬牙点开信息,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张照片。 沈泉越看越激动,呼吸发颤,眼眶酸酸的。 照片是八哥和她的小兔崽子,他们被照顾的很好。 最下面是沈泉的留言:母子平安,三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八哥很好,记得起名字。 沈泉捧着手机,好似抱着八哥。 他仔细的,把每张照片点开,放大,不放过每个角落,一寸一寸看过去。 他看见捧着小兔子的大手,露出一点衣袖,袖扣是颗方石鲸尾扣。 沈家会这样一丝不苟,隆重装饰的只有大哥。 沈泉执拗的坚持,这一刻被击得粉碎,酸涩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本该厌恶他,对他失望透顶,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东西的大哥,小心翼翼捧着他的小兔子。 沈泉胃疼似的躬下/身,顺着柜台滑坐在地上,双手将手机压在胸口。 他无法想象,一周前派出所的晚上,始终背对着他的大哥,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想回家。”萦绕心头的魔咒说出口,沈泉破防得彻底,“我想要回家……”
沈泉藏在柜台底下很久,久到客人来了又走,他才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心情,爬起来继续上班。 午饭高峰,老板来店里帮忙,顺便让他回学校吃饭。 临走时,老板突然将沈泉拉到店外角落,从腰包里掏出三千块钱。 “小泉,这钱你拿着,这是你的提成,但是不能给别人说啊。”沈泉捏着钱有点懵:“刘叔,这、这是不是有点多啊?”
“一点不多。”
老板说道,“这几天下午的大单,都是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很明白,这都跟你有关系。”
他又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小泉,你是不是跟家里闹别扭了?我看你穿着不普通,你那鞋,我给我儿子买过,好几千呢。可你又这么缺钱,还没有打工经验,十有八九是跟家里闹不愉快了。”
沈泉被戳中心事,垂头不语。 “孩子,我再多句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你的家人更爱你。”
老板走出阴影。
沈泉揣好钱,不好意思地蹭下鼻子:“谢谢刘叔。”“去吧,快去吃饭去吧。”
老板冲他挥手。
回学校的路上,沈泉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宋回,他觉得两人需要坐下来谈谈。 虽然医院丢下他的第二天,宋回就道歉了,但他没回公寓,对方也没来找。 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周。 沈泉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