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耀上任一周,带着审计师、律师、第三方风险分析师,入驻鑫耀。
沈家亲戚如临大敌,神操作层出不穷,漏洞跟筛子似的。 被阿耀揪住物流问题,一顿群追猛打。 差点给沈兆威打断气儿。 凡是跟沈家二老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来说情,半山别墅的门槛都要被踏平。 沈悬心情好,一个不见,心情不好,随机提上来个倒霉鬼,骂个半死。 时间久了,这帮人就知道,妈少的,还省着点用吧。 周一,沈悬例行处理邮件。 这些邮件大部分由总裁办,秘书处筛过,实在需要总裁过目,才会出现。 另一种没被处理的,就是阿耀写给沈悬的邮件。 阿耀被沈悬教养的很好,无论是工作习惯,还是礼仪涵养,都是顶尖的。 邮件内容有关鑫耀,格式标准,汇报简洁,处理干净利落。 沈悬看着看着,突然在落款最底下,发现一行水印般的小字。 很小、很轻,像化开一样。 沈悬坐起身,凑上去仔细看。 “沈先生,冬天要添几条石棕、木灰色的领带。”“沈先生,八哥的小兔子,一天最多只能喂三次。”
“沈先生,十二月记得喝暖姜茶。”
每封邮件,都只有短短一句话,吃穿住行,似乎想到哪里,就说哪里。 这些话语夹在硬冷、专业的工作汇报中,悄无声息,又跃跃欲试。 沈悬双手交叉支在桌上,在电脑屏幕前流连忘返。 下一刻,他接通内线:“备车。”
阿坤很快敲门进来:“沈先生要出去。”
“嗯,去鑫耀。”
沈悬接过西装外套,穿好,修长手指一丝不苟系起扣子。
阿坤看眼表,迟疑着提议:“沈先生,用完午餐再出去也不迟。”阿耀千叮咛万嘱咐,第一位的工作,是盯着他吃饭、吃药、按时休息。 很明显,阿坤管不住。 沈悬边往外走边说:“去那边吃。”
鑫耀临海,和集团一个在大南边,一个在大北边。 这也是沈悬头疼的,沈氏多种配套、生产、研发,过于分散,各自为政。 而给集团做配套的沈家亲戚,各怀鬼胎,都不愿意离太近。 每年浪费在扯皮、沟通上的钱不计其数。 所以沈悬一手打击沈家亲戚,一手拉拢李飞光、靳如意。 如果成功,沈氏将进入全新时代,具有出海能力。 冬日里南边的海,好像更暴躁些。 海浪拍打礁石,泡沫飞溅如海风,带来咸腥的海水味。 沈悬来的很突然,鑫耀上下巨震,惶恐之极。 哪知,他高管都不见,直奔阿耀办公室。 阿耀的秘书,第一次见集团老大,连忙跑去提醒,被阿坤拦下。 沈悬畅通无阻地走进监察独立办公区。 已是中午一点,大部分人都出去吃饭,偶尔有人继续加班。 沈悬推开办公室门,迎面而来的是堆积如山的资料。 驻场监察,要与正常办公分开。 因此,阿耀他们驻扎的这处,是鑫耀的老办公楼,只有四层,装修古老,有着低矮的天花板,和猪肝色踢脚线。 屋内唯一的办公桌,堆着手臂高的文件、书籍,根本找不到阿耀的身影。 沈悬走近了,才发现,阿耀趴在纸堆里浅眠。 他穿着白衬衣,双臂交叠,大半张脸掩在手臂间,额发乖顺地垂下来。 他的睫毛格外长,迎着空调出风口,暖风徐徐,睫毛时不时抖动。 沈悬印象里,阿耀总是一丝不苟,端正有礼的。 极少看到不修边幅,随意凑合的场面。 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到对方。 可阿耀还是在两人接近的瞬间,清醒过来:“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悬见他眼睛都没睁开,就能认出自己,有点好奇。
阿耀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有点不好意思:“香水,香味和其他人不同。”“狗鼻子。”
沈悬笑骂道。
阿耀忙慌地系好领扣,又摸摸领角、袖口,确定整洁,才敢正眼看沈悬。 他从未在沈悬面前,如此狼狈邋遢过,眼神都带着恳求的抱怨:“天冷了,沈先生不要乱跑。”“你管得还挺多啊。”
沈悬歪头,笑着问,“耀总吃饭了吗?”
阿耀的眼睛,闪着恋恋不舍的光:“一会儿……还要开会。”
“哦,那算了。”
沈悬叹气,“耀总长大了,都不肯陪我吃饭了。”
“陪、陪!”
阿耀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我陪、我吃。”
他的眼睛格外好看,眼仁像黑宝石,黑白分明的亮。 沈悬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在他脸颊拍了下,小声问:“累吧?”
阿耀摇头,沈悬给予的关心,总能让他猝不及防的感动。 “走吧,吃饭去,我也饿了。”
沈悬觉得,再说下去,阿耀就要哭出来了。
在沈悬的吃穿住行上,阿耀有绝对发言权,直接选了附近五星级酒店。 沈悬肠胃弱,海边这些特色怕是承受不住,还是吃得中规中矩保险。 已过饭点,就他们一个包厢,上菜很快。 沈悬提前约法三章,只吃饭不谈工作。 阿耀正是能吃穷亲爹的年纪,又饿了一早上,吃得很香。 沈悬戴上手套,扒着北极甜虾。 一只一只鲜嫩虾肉,整整齐齐摆在小瓷盘里。 忽然,阿坤走进来:“沈先生,刚才的消息,鹏达定增出事了,经侦、监管都有动作。”“沈先生,宋回那边……”阿耀放下碗筷。 “吃饭。”
沈悬把一小盘虾,推到他面前,只对阿坤说了句,“知道了。”
沈悬慢条斯理喝口汤:“当一个人,闻到风里都带上冬天的味道,那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不要心急,该死的都得死。”
…… 市场面风平浪静,收盘前鹏达甚至微涨了一个点。 但业内鹏达出事的消息,早在核心层传开。 作为鹏达通道业务的负责人,彭雪薇一早得到消息,吓得脸色灰白。 她不管不顾闯入办公区,直接拉走了宋回。 两人在skp里,找了个僻静的咖啡厅,坐在最隐蔽的角落里。 咖啡上来前,彭雪薇要了杯温水,一口气喝掉。 “雪薇,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啊。”
宋回还一头雾水。
有彭雪薇做后盾,他最近过得不错,公司业务也已上手,唯一郁闷的就是,沈泉不知又犯什么病,搬去学校不理他了。 灯光下,彭雪薇脸色如纸:“宋回,你要有准备,鹏达出事了。”“鹏达?鹏达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回任何时候,都心怀侥幸。
彭雪薇来回搓着手指说道:“鹏达股东,借资管通道,挪用上市公司资金,多层嵌套参与定增。”宋回放在桌面的手,瞬间攥成拳头:“那、那也是他们的问题啊!资金来源、资金都有做披露!交易结构都有报备!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彭雪薇焦急摇头:“我听说经侦、监管都已经组织介入,鹏达会被查得底朝天,你收了钱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我、我帮你隐瞒、投资这笔钱,我也跑不掉啊!”
这件事不收钱,项目组、KK、亚盛一起摊责任。 收了钱,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KK、亚盛都会以他的职务犯罪,来清洗自己的问题! 宋回六神无主,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比彭雪薇还难看。 彭雪薇越过桌子,紧紧抓住他的手:“宋回,你要赶紧想办法,这事会很快的,拖不得。”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宋回手抖得捂不住咖啡杯。
突然他想起那笔钱:“雪薇,你去、你去把那一百六十万要回来,这不还没几天吗?我们不投资了、不投了,赶快把钱还回去,应该还来得及。”“不行的,我第一时间就问过观宁地产,跟投协议明确规定,不得转让、抵押,封闭期三年,现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回来。”
彭雪薇紧抓他的手,脆弱又无助。
宋回只觉头皮发麻,狠狠甩开她的手:“为什么不行?!这就不是正常协议!你签的时候脑子呢?!”彭雪薇被他甩得扑倒在沙发上,桌上杯、盘叮当作响,侍者投来疑惑目光。 “我是问过你的!你摸着良心说,观宁的单子,稳定每年七到十一个点!那是我的跟投资格!”
彭雪薇气得直捶沙发。
手扯着头发,宋回双目猩红,嘴里念念有词:“我不能进去、不能!那就全完了!全部都完了!”他突然跳起来,越过桌面,将彭雪薇从沙发里拽起:“雪薇、雪薇,我求求你,你再跟观宁地产说说,把钱还给我,哪怕、哪怕付违约金,九折,不不,八折也可以!”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宋回!我只是个项目经理,我见不到李飞光的!”
彭雪薇被他抓得生疼,拼命挣扎出来。
宋回大张着嘴,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僵硬跌回沙发里。 彭雪薇颤抖着喝了口咖啡,这是她喝过的,最苦涩的一杯。 “宋回,这次说破天也没用了。”她的嘴上口红斑驳,“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现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筹到一百六十万。”
宋回仰面朝天,望着吊顶上刺目灯光:“呵,一百六十万,我到哪里给你去筹?卖肾都不够!”
“那要看卖谁的肾。”
彭雪薇咬牙,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嘴角都在颤抖。
宋回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脸上:“你什么意思?”“宋回,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沈泉了。”
彭雪薇再次捉住他的手,两只手牢牢握住,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对他感情很深,但是现在,我们是穷途末路。宋回,我不想坐牢,我也不想看着你坐牢。”
宋回有点懵,下意识说道:“沈泉已经被赶出沈家了,他大哥不许任何机构借钱给他,他自己都打工呢。”
“你再试试,说服他,让他帮你去借一笔高利贷。”
彭雪薇的眼睛绷得像甲亢一般,已经丧失全部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