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衢对这些毫无不介意，就坐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经幡与神像中间。为了不引起异常注意，他黑发扎了长马尾，换了白色连帽卫衣，襟口是国风暗花刺绣，搭配深灰牛仔裤和马丁靴。这自然参考的我那些休闲杂志，不知底细地见到只会盛赞他一句太帅了。李玉梅很快赶回来，拎着一盒车厘子。这个月份的车厘子还很贵，相对她来说应该是很破费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真的是不好意思，对不住了。”
李玉梅显得格外谦卑，不停地说着抱歉之类的话。我听得实在难受，于是劝解：“没事的，我们不需要这些的。”
本来以为李玉梅会放松下来，结果她反而更加慌乱，人也更急切：“那，那我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你们告诉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所措起来，以前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况。一只细白的手探过来，捏起颗车厘子咬开，汁水染得薄唇更红。云衢慢悠悠吃着车厘子，也看不出来喜欢还是讨厌，只说了俩字：“不错。”
李玉梅一下子放松下来，咧嘴笑起来：“应该不错的，店员说进口的。”
我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对于李玉梅这样心心念念希望上天显灵的人来说，我跟云衢现在可能是她祈求这么多年才出现的那么一丁点希望。所以我越是要她别在意，她越是想讨好我们，害怕招待不周导致这希望破灭。反而是云衢的举动令李玉梅觉得老天接受了她的招待，希望保住了。我对云衢有那么点刮目相看，他虽然脾气无常但其实看人待事总能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达到目的。不等我问，李玉梅已经自己念叨起来，说起大女儿晓娟以前多么可爱，多么懂事，连一些芝麻小事都如数家珍。之前我查资料就发现，清水街402号彻底闲置到现在差不多十五年了。李玉梅还能说那么清楚，可见她一刻也没忘过。“可是那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她明明那么漂亮，那么瘦，为什么啊！”
在李玉梅的哭诉当中，我逐渐清楚了当初情况。和传闻中的一部分符合，王晓娟之死确实与减肥有关。从李玉梅手机上珍藏的照片来看，王晓娟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但站在人群里也会被人频频注视。自小到大王晓娟都是在赞美中长大的，她学习成绩还算不错，长得又好，小时候就如同公主一般。可随着升入高中，她就逐渐变了。“有一阵子晓娟总是说自己很胖，自己哪里不好看，我都要她别瞎想，学生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再说她真的不胖，高中那年她身高160，体重才105。”
我点头赞同，这个身高的女孩标准体重是110，105真的不胖。李玉梅苦着脸摇头：“但她坚持自己不够美，不够瘦，一点要达到90斤！我当时很生气，强制没收了她的杂志闲书，还断绝了零花钱，谁想到……”王晓娟确实如她妈妈所说，很聪明，在被断绝零花钱之后她硬是以帮住宿生代卖东西，赚取跑腿费。这期间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得跟平常差不多，所以李玉梅始终没察觉。直到有天从女儿的书包里发现一盒拆封的减肥药。当时李玉梅很生气，教训女儿不务正业，把药都给扔了。当时王晓娟也保证不会再犯，李玉梅就以为这事过去了。结果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平静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王晓娟又开始魔怔，整天琢磨如何瘦下来，吃饭也只一点点，甚至吃完就去吐。学习成绩也彻底滑落，因为她不好好吃饭经常低血糖晕倒，耽误上课复习，自然成绩就一落千丈。李玉梅跟丈夫此时再不敢耽误，带着王晓娟就去医院。诊断倒是有了，但王晓娟根本不配合，要死要活。好几次她都差点跳楼，或者刀已经割破手腕。父母又折腾又是惊吓，最后不得不依着她，买来昂贵的减肥药跟针剂。李玉梅边说边哭：“我就想着，实在不行她瘦下来一些，心情好了，我们再哄着她好好过下去。哪怕不上学都行！”
我听得心里发酸，因为结局大家都知道的。王晓娟死了，在十七岁生日那天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在清水街402号。她当时已经只有六十多斤，平常说话做事都没什么力气，但那天她居然将家里玻璃砸碎，吞下无数碎片，最后划伤食道跟肠胃大出血而死。就那天李玉梅夫妇外出不在家，过了许久才回来。进到卧室就看到王晓娟躺倒在地的惨状。说到这里李玉梅已经情绪绷不住，哭得要喘不过气来，浑身都有点抽搐。我赶紧给她倒水，但一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太痛苦了，外人任何安慰都没有意义。然后她就像是刻意要惩罚自己一样，似乎想借着撕开自己伤疤来缓解痛苦。李玉梅缓慢又坚决地说：“晓娟她躺在地上，手脚都反拧着，床单也翻卷在旁……后来法医说，这种死法很痛苦，很挣扎，持续了好久……”我眼眶也热起来，安抚着她：“别说了，大姨你先缓缓，有啥事之后再讲……”我看了云衢一眼，希望他也能讲几句。云衢眉峰微皱，略微有点不耐道：“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
我刚想斥责他好好说话，李玉梅就忽然眼睛里迸射出灼热的光，好像饿狼遇见野味时的状态。“你们刚才说，晓娟的死有问题对不对？我一直都有感觉的，她不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孩子，那么聪明懂事怎么就……而且就算寻死又怎么会选吞玻璃这法子……”她说着起身扑通就给我跟云衢跪下了，双手合十哀求：“如果晓娟的死真有什么隐情，求你们帮帮我，求你们救救女儿！她的魂儿肯定还在那里！”
“你先起来大姨，有话好好说！”
我伸手要把她拉起来。结果云衢不知何时攥着把扇子，啪地拍了下我的胳膊。“你的祈求是我们的方向。”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