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沈候依旧内敛沉默,只是不知是不是早起的谣言已经传的众人皆知,随在御前的将军侍卫们俱都隐晦的看了沈候一眼又一眼。
在这些别有意味的眼神中,沈候慢条斯理的举起手中弓箭,拉满弓,瞄准,射击——一头隐藏在树木丛中的黑熊怦然倒地,现场地动山摇。本就摇摇欲坠的黄叶,此时纷纷如雨般从树上落下,将众人的视线都挡住了。 最后经侍卫检查,黑熊脾脏破裂而亡。 沈候那漫不经心的一箭,力道足愈千斤。 猎场安静下来,只剩下隆庆帝开怀畅快的欢笑与赞叹声,其余将军侍卫俱都默默看着皇帝,眼神却再不敢往沈候处瞥一眼。 沈候用这一箭,斩断了所有人对他的好奇。 …… 这一日沈廷钧回来的很晚,但老夫人还没睡,一直等着他。 沈候一箭爆杀黑熊,这事情早已传的西山猎场众人皆知。 陛下龙心大悦,今晚特意开宴,将那只黑熊全部烹饪,赐予所有将士们共享,以便所有将士都能有熊心虎胆,在之后的狩猎中能有更耀眼的战绩。 沈廷钧被拉着喝了许多酒,此时有些微醺。 他坐在母亲旁边喝着醒酒汤,一边听老夫人絮叨他。“那黑熊多危险啊,一爪子能要人命,你也是胆大,一箭就射过去了。这若是射不中,再让那黑熊恼了……” 沈廷钧默不作声听着,只在最后低低说了一句话,“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人的所有絮叨都被堵了回来,她再不说这些,最后只忧心匆匆的问,“整个西山猎场,今天都在传你和长荣郡主……大郎,你和娘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 老夫人都被搞迷糊了,明明昨晚上儿子还深恶痛绝不肯见长荣郡主,怎么到了今天,就满西山都在传儿子欲迎还拒,沈候和长荣郡主复婚只是迟早的事儿? 老夫人的心焦灼了一天了。 她本就觉得今天的时间难捱,偏还有许多老姐妹打着探望她的名义,嘴里不轻不重的说着埋怨的话。 那些话具体怎么说的老夫人也记不清了,但大体意思就是抱怨她做事不厚道。明明沈候还念着长荣郡主,她也不和她们说清楚,还让她们寄望于有一天能将家里的姑娘嫁过来,结两姓之好。 当然,也有头脑清醒的替老夫人说话,说是具体什么情况还是问问沈候好。不都说了沈候对长荣郡主不屑一顾?那指定是沈候没存复合的心思。 不过这事情也很难办,毕竟长荣郡主不是一般人,她接二连三缠上来了,说明长荣郡主有心复婚。那之后再将自家姑娘、孙女、侄女之类的介绍给沈候,在长荣郡主哪里不得落埋怨? 长荣郡主一个妇道人家,她们倒是不怕她。但长荣郡主出身荣王府,荣王对这个女儿又宠溺的厉害,就怕她们这厢露出和沈府结亲的念头,那厢荣王府就恼上了他们。 都是权贵圈混的,谁愿意无故结仇啊? 当然,若是能招沈候做女婿,即便和荣王府结仇也没什么了。 老夫人被这些老太太们吵了一整天,脑子都快炸了,昨天晚上才确认的信息,突然也不确定起来。 她眼巴巴瞅着儿子,就希望她的好大儿能给他个确定答复,不然之后老太太们再来她这儿打探,她说不出个什么来,岂不是很尴尬? 尴尬也不算什么了,关键的是,儿子的打算没确定清楚,她怎么好意思邀约人家姑娘相看啊。 老夫人急火攻心,整个人烦躁的不要不要的。 沈廷钧将醒酒汤喝完,空碗放在旁边炕桌上。他道,“娘,儿子铁了心去做的事儿,什么时候后悔过?我与她既已和离,便如陌路,娘以后不要再提。”
“可是长荣郡主……”长荣郡主性情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既然缠上来了,又岂是儿子说不见就能不见她,说不复婚就能不复婚的?逼急了她,长荣郡主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那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 为及早打断长荣郡主的心思,儿子还是再娶的好。 老夫人就说,“儿啊,娘看上了吏部林尚书家的小孙女……” 沈廷钧蹙眉,明明在说长荣的事儿,怎么转眼又说上了林尚书家的小孙女。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娘,儿子无意再娶。”
老夫人泪都出来了,“我就知道你刚才说那话都是哄我的。什么无意再娶?你肯定是还惦记着长荣郡主。只是长荣与你和离后,不到半年就改嫁了,你心里膈应的慌,这才不肯见她。可你心里指定还惦记着她。”
沈廷钧露出头疼的表情,“娘,若我还惦记她,管她是一嫁之身,还是二嫁之身,我都会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可我这些年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没有。也没必要。我心中无她,管她是再嫁亦或和离,与我都无甚干系。娘,我知您是要逼我答应相亲……” 老夫人可不承认这件事,她低低的啜泣起来,“那个要逼你了?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冷暖你自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娘哪里能管的了你?”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反正娘就一个老太太,整天操的也是闲心。你之后愿意怎么就怎么着吧。不管是娶长荣也好,孤身一人到老也罢,总归娘走在你前头,你到时候孤家寡人一个过日子,娘在那头也看不见。”
话说的绝情冷漠,但老太太的泪就跟那自来水似的,一汩汩从眼眶里跑出来,想止都止不住。 老太太啜泣着啜泣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到了那头可怎么跟你爹,跟你祖父母们交代啊?武安侯府的爵位传到你这里,长房竟是要绝嗣了。我这做亲娘的还只能眼看着,什么事儿都做不了。我是沈家的罪人啊,等到了那头,我怎么有脸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老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真就痛苦的不得了。 此时外边传来快速奔跑的声音,之后来人停在了窗户口,再不往里走了。 不用说,来的指定是沈廷祎和沈廷澜。换做他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偷听。 沈廷钧被母亲和不着调的兄弟弄的眼昏头晕。本就饮多了酒身体不适,如今那解酒汤没起作用,反倒让他更头晕目眩。 老夫人还在哭,“大郎你是我的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不想相亲,不想成亲,娘都答应你。人就活这一辈子,若是到了你这个位子还不能自在随心,那这一辈子也白活了。儿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总归娘肯定比你走得早,到时候娘去给你祖父祖母他们负荆请罪。一切都是我的不是。长房绝嗣也是我这个母亲造的孽!一切罪过都在我身上,老祖宗们要是怪罪,娘就一直跪着,直到他们消气为止。”
房里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人愈发不忍,就连站在窗户边上的沈廷祎和沈廷澜,都有些动容。但是,他们这会儿可顾不上心疼老太太,他们只想着,老太太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摆出来,任凭大哥再怎么冷血无情,这次也得被老太太拿捏了。 果然,屋内沉默了许久,直到沈廷祎和沈廷澜急的想戳窗户纸看个究竟时,屋内终于响起男人低哑磁沉的声音。 沈廷钧无奈的对母亲妥协,语气沉重而无力,“儿子年纪大了,婚事全凭母亲安排。劳烦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儿子的亲事奔波,儿子这厢先给母亲赔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