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澜更是险些咬碎了后槽牙,心里怨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外家。
沈廷澜恨的要死,恨不能时间能从来,他能回到过去,好给当初的自己几耳刮子,以求能把晕了脑袋的自己扇醒。 周家都是什么人啊? 就这些是非不分,心性扭曲之辈,他们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他们家从根儿上就歪了,长不出好苗了。 沈廷澜又陡然想起方才桑拧月的话。 所以说,之前周宝璐身上是有亲事的,只是因为她看不上王文举,所以便算计了表妹,将这亲事推给了她。 多狠毒啊!多荒谬啊!多荒唐啊! 可这样狠毒又荒唐的事情,是被他一意孤行娶回家的女人做的。那个女人被他如珠似宝的宠了四年,直到如今才露出本来面目。 可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他的荣安,荣安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沈廷澜突然悲从中来,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周秉坤说出了心里话,见沈廷澜还无动于衷,他就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妹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荣安的份儿上,也请你原谅宝璐吧。宝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大人大量绕过她这一回吧。”沈廷澜只冷笑:“让我把她发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周秉坤和桑拧月登时看向他。不同于周秉坤的欣喜若狂,桑拧月却带着狐疑,甚至有两分了然。 果然,就在周秉坤惊喜问“当真?”
时,沈廷澜轻颔首,冷漠无情的说:“要我把她放出来也可以,和离就是。只要她不再是我武安侯府的人,随便她去哪里。”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周秉坤当即容颜失色,他不敢置信的质问两声,随即怒上心头,“我看这才是三爷的真正目的吧?你把宝璐关起来是假,真正目的是为了和他和离是不是?宝璐之前说你要磋磨死她,还给新妇腾位置,我念着你是正人君子,从来没将你往那不堪的方向想过,哪里知道,你沈廷澜当真如此不堪。沈廷澜,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容许宝璐嫁给你了啊。”
沈廷澜轻“呵”一声:“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和离就是。和离后你大可以将你妹妹带回徽州去。”
“看吧,你的真面目暴露了,原来你才是那无耻无义之辈。沈廷澜你愧为探花之名,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啊。”
…… 桑拧月离开这片地方时,头都是晕乎乎的。她一脚轻一脚浅的跟着沈廷钧走出这片桃林,心中想的却是。原来这才是二表哥么? 她因为和他接触的少,只以为他木讷、刻板、老实,可实际上的二表哥,他不仅是非不分,他还狡言善变,无理取闹、固执不听人言。 桑拧月心想,她之前还因为二表哥提及周宝璐气的浑身发抖,现在想想,何必呢? 就二表哥和她说的那点话,都没发挥出他功力的十之一、二,看看沈廷澜被他气的都快吐血了。沈廷澜那才叫冤枉呢,什么都没做,就被强安上一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名声。比之沈廷澜,二表哥对她算是温柔的了。 心中想起这些,桑拧月颇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因为刚才安场面太荒唐了,桑拧月只专心想着这些,她就没察觉前边带路的沈廷钧,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及至她猛一下撞到他后背,桑拧月疼得“哎呦”一声,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狼狈的往后跌,整个人踉踉跄跄,差一点就摔倒。 也真的是知差一点,因为就在她摔倒之前,沈廷钧火速抓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拉回到他怀里。 淡淡的松柏香气传到鼻尖,又从鼻尖流窜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桑拧月觉得浑身都洋溢着舒坦,可这种舒坦是致命的,是禁忌的,是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桑拧月便一边推拒着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边捂着鼻子吧嗒吧嗒掉眼泪。 沈廷钧见状似有些六神无主,他又凑上前,哑着声音说:“你先别哭,让我看看。”
桑拧月却又一把将他推开,整个人侧过身去,不让他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 他是石头做的么,她刚才在他背后上磕了一下,扑到他怀里时又磕到了同样的地方。她现在没流鼻血,纯粹是老天爷怜悯她,不想看到她出丑。 沈廷钧还要往跟前来,桑拧月却努力摆手,还冷眼睨着他。 沈廷钧看到她眸光潋滟,水盈盈的眸中含羞带怒瞪着他。虽是瞪着,可他却觉得浑身舒爽,就连之前憋闷了两个多月的负累感都一扫而空。 此时他喉头发痒,只想去触碰她,去轻抚她的脸,将她搂抱在怀里。 沈廷钧努力克制住这种毛头小子才又的冲动,他走上前,轻声道:“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桑拧月垂首下来,瓮声瓮气的说了句,“没有。”
沈廷钧又道:“嘴唇呢?磕破没有?”
桑拧月又摇了摇头。 此时他们不知走到了何处,不远处似乎是个院子,但院子名被绿荫遮住了,这地方桑拧月没来过,因此一时间她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后院,还是偏僻的西边某处。 她便问,“这是哪里?”
沈廷钧看了看周围风景,说道:“这是西苑。”
西苑不在后院,而是隶属于前院范围。它就坐落在西边客院的后方,是好大一处院子。院子里建有亭台楼阁,假山花园等景观,当然,留的最多的还是空地,这里多是用来春秋时节在户外宴客用的,平时少有人来。 桑拧月听明白了便“嗯”了一声,然后瞅准一个方向往外走。 沈廷钧却微蹙起眉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桑拧月当即说了一句,“侯爷请自重。”
她甩了甩胳膊,又甩了甩胳膊,可仍旧没有挣脱沈廷钧的束缚。 桑拧月便转过身来,问他,“侯爷到底要做什么?”
她抬起两人连在一起的胳膊说:“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于侯爷来说不过一桩风流韵事,与我却能要了我的命。我的命虽然不贵重,甚至轻的不值一提,但我还有幼弟要照拂,万望不想现在就去死。”
沈廷钧听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面上盈满了不耐烦。可等听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又陡然脸色铁青起来。 所以呢,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彻底和他了断的意思么? 沈廷钧便寒了面色道:“你是如此想的?”
“是,我是如此想的?”
“你……”心中泛过有些话,沈廷钧却断然说不出口。虽然他会想她想到失眠,想到浑身暴躁,思绪紊乱。可沈廷钧是谁?他是赫赫有名的武安侯,他不容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他便松开桑拧月的手腕,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桑拧月感受到钳制着手腕的力度消失,热度也渐渐消散,突然一股泪意涌上眼眶,心里一阵阵酸涩,但这些她全都努力忍下了。 她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如今不过是瞅准时机和他说清楚罢了。既然说出了心里的打算,便做出个决绝潇洒的模样来。不然嘴上说着狠心的话,面上却做出哭哭啼啼的模样来,这该多狼狈。 桑拧月强忍住哽咽,抬脚又往外走。然而,她又被沈廷钧喊住了。 “等等。”
沈廷钧磁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说:“周宝璐几次三番算计你,更险些害你……侯府出于种种考虑,只罚她在家庙中清修,将事情轻拿轻放,让你受尽了委屈。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
桑拧月心一抽,又想哭了。可她更嫉妒,周宝璐凭什么啊?她做错的事情,你只是她大伯哥而已,你凭什么替她做出补偿? 桑拧月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毕竟他是侯府的主人,侯府的人算计了她,他这个主人代为补偿这合情合理。可他,他怎么能这样啊。 桑拧月咬着牙,声音都多了几分气愤。她硬着口气说:“该给的补偿老夫人之前已经给过了,我也都收下了,侯爷不需要再为此事大费周章,这事情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些话,她大步往外走去。走的步伐凌乱又慌张,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她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滚落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桑拧月心痛到极致,可又清醒到极致。 此时此刻,她心中自有一个念头:都结束了! 那场荒唐又旖旎的梦,到这里,终于结束了。 桑拧月落荒而逃,在门口接上清儿,姐弟俩一道回了桑宅。 这之后几天,因为家中的藏书陆陆续续从晋州运送过来了,桑拧月开始选了个太阳晴好的天气,将书籍搬出屋来,在院子里晾晒。 这些书籍上一次晾晒,还是桑拧月去晋州除孝时。 但当时她和王文举的亲事已经商定,周家又急着将她嫁出去,是以她总共在晋州呆了不到半个月。 半个月时间,只能家家里的藏书马马虎虎过一遍。不过家中的藏书阁到底建造的好,加上老仆上心,也因此虽然有五年不曾见过太阳,这些书籍也没有大的损坏,整体看着也很干燥,甚至就连虫蛀都少有。 不过既然要送到书肆中的,该清理的也要清理一下。另外有些珍贵书籍,也要特意挑选出来备份,再把备份的那本放在书肆中,供学子们购买或誊抄。 这些事情着实是个大工程,等闲三五个月都忙不完的,也因此,在双鲤登门请桑拧月去侯府时,桑拧月让双鲤看了满院子的书,随后摊手说:“我倒是想去侯府看望老夫人,可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
双鲤也是个爱书的,虽说她是下人,本身没什么学问。但进了侯府后,她也跟着嬷嬷认了字。如今复杂的学问她不懂,但《三字经》《百家姓》她还可以翻一番。 本身有了学问,就更重视学问。双鲤就是如此。 她读书认字,就愈发知道书籍的贵重。如今看到这院子里晒得井然有序的书籍,先就存了几分敬畏心。因此,在桑拧月说无暇去侯府时,双鲤理所应当的点头说:“应是如此,凡事都比不上这些重要,姑娘还是先将这些书籍都收敛好吧。”
“唉,我就是这个意思。”
桑拧月送走了双鲤,素心就凑上来说:“多可惜啊,老夫人给姑娘介绍的俊杰看不到了。”
素锦就道:“你要是真好奇,我倒是知道点消息。”
这下不仅是素心,甚至就连桑拧月都讶异的看了过来。 她不记得和素锦说过相看的男子的信息啊,更甚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个人信息。 素锦却笑着说:“老夫人五十大寿那天,我不是在姑娘身后不远处站着么,双鲤过来寻姑娘说话时,我特意留神听了两耳朵。”
于是,她就知道,老夫人给姑娘看好的人选,是今年的庶吉士,也就是那个身着蓝色直缀,容貌端方,年约三旬左右的男子。
宴后姑娘去赏花了,素锦则和周围的小丫鬟们说笑起来。 那些小丫鬟有侯府的,也有来赴宴的客人们带过来的。总之,别看都是些丫鬟,可消息来源光的狠。 也是从侯府那个小丫鬟嘴里,她才知道,那位庶吉士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学问很是不错——这点其实不用点名,因为能被点为庶吉士,本身就能说明他学识过人。要知道,这位可是二甲第一名,名副其实的传胪老爷,也就比武安侯府的三爷沈廷澜,差了那么一丢丢。 那位老爷听说至今单身,至于单身的原因,听说是他比较命硬,之前克死了四个未婚妻。 许是有这一缘故在,再没人敢与他结亲。而这位老爷也当真是个不错的人才,他也担心自己再克死人,也不想着祸害人了,就想这么单着算了。 那位庶吉士家里倒也清净,听说是他父母都不在了,他早早的粉加出来单过。不过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好,他进京赶考也是侄儿们作陪的,倒是家族和睦的典范。 素锦说完这些,就看向自家姑娘。说实话,老夫人给姑娘挑了这么一个人出来,着实是费心了。 那男子家境不俗,上午舅姑,而他本身命硬,之后姑娘即便生不出来什么,也无人置喙。更何况,他不到三旬,却已经中了庶吉士,前程大好。 这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亲事,可看姑娘的模样,依然是全然不动心。 素锦和素心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丫鬟无奈的摊摊手。 行吧,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总归有她们陪着,姑娘就是想孤独也孤独不起来。 几人继续晒书,而那厢老夫人听到双鲤传过来的话,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京城的权贵都眼明心亮的,怕是过不了几日,那后生就要相看起来了,再晚几天,说不定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老夫人也不晓得桑拧月是不乐意嫁人,还是当真爱惜她那些书本,一刻都不舍得松手。不过依照让她老人家看来,应该两者都有吧。 爱惜书籍她没意见,那都是传家宝呢。上边多少前人智慧啊,就连开国太祖多说了,要多读书,读书使人明智。 她也喜欢那些喜欢读书的姑娘,可不能因为书籍耽搁了婚嫁啊。 老夫人就苦恼着说:“要我看来,拧月那丫头,八成是没看上人。”
老夫人今天不舒坦,沈廷钧特意请了假伺疾。此刻听到母亲絮叨这些,他出神的想着什么,许久都没回话。 老夫人也不在意,毕竟儿子自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他要真话多起来,她还不适应呢。 说到这一点,他和拧月倒是相似。两人都不是那话多的人,沉默的坐上一天都很自在,可她许是年老了,就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身边若是太安静了,她就心慌。可若是身边太热闹,她又心烦…… 当真是越老越烦人了,她这老太太不知道多少人嫌弃呢。 老夫人长吁短叹,双鲤就笑着道:“您说的哪里话?那天我去指着那位庶吉士给桑姑娘看时,桑姑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八成都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桑姑娘应该是没了成亲的心思,可您又是一片好意,她又不好拒绝,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拖延的办法。”
老夫人听双鲤这么一说,更唏嘘了。 她觉得女人还是得成个家,但如果拧月当真排斥的厉害,她也不会去逼她。毕竟那孩子才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现在就让她重新相看,确实她会畏惧。 不过等等就是了,许是过了三年五年的,拧月就转变了心思呢。 老夫人不想桑拧月了,又看向了沈廷钧。 “大郎啊。”
“母亲有何事?”
沈廷钧看母亲面色嘴唇有些干,便从双鲤手中接过茶盏,亲自喂母亲喝了两口清水润了润口。他说:“您还在病中,应该好好休息。当真有什么事儿,也等您病好了再说。”
“可养病无聊,我觉得时间难捱啊。”
“不如儿子给您读本书?”
老夫人忙摆手:“你那些《刑律》啊,《大秦律》啊,娘可不喜欢听。我听不了三句就头疼,我还是不折磨我自个了。”
“那您想做些什么?”
“我就想你陪我说说话。”
“您说就是,我听着。”
老夫人露出个笑模样来,看着自家大郎的温润的面孔,她抛出个炸弹,“大郎啊,我在寿宴上与楚家透了话,准备让你见见楚家那位六姑娘。”
沈廷钧不接话,只淡淡的看着母亲。可就是他这不喜不怒的模样,却看的老夫人很是心虚。 但是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再心虚还有什么用。 老夫人只能顶着自家儿子冷漠的视线,硬着头皮说:“大郎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楚家么?对,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当今太子妃出身镇国公府。现如今的镇国公,也就是她嫡亲的祖父。太子妃乃是镇国公世子的嫡长女,而老夫人给自家长子撮合的,乃是镇国公嫡四子所出的长女,在镇国公府那些姑娘的续齿中排第六,通常都叫她六姑娘。 这位六姑娘也称得上是“名门贵女”了,毕竟太子的位子板上钉钉,太子妃迟早有一日要成为一国之母。太子妃没有嫡嫡亲的姐妹,而自己嫡亲四叔家的堂妹,说是她的亲妹妹也无人会说什么。 娶了这位姑娘,日后指定能飞黄腾达。不过自家儿子已经位居三品,老夫人也不想儿子吃软饭。但这位六姑娘是真好啊。 虽然她品性沉默了些,但这位姑娘内秀的厉害,且为人知书达理,贤惠孝顺,是京城多少诰命夫人心中的完美儿媳呢。 只可惜这位六姑娘,因身体原因,在京城待不住,常年在南边居住休养身体。 当初镇国公不忍发妻院离,可又担心她在京城久居,不是长寿之相。最后无奈同意发妻去南方修养,可镇国公也让儿孙们跟过去一人亲自照料发妻。 楚仪便是在那个时候站出来的,她跟着镇国公夫人离开京城时,才刚满十岁,原以为去个一两年就回来了,谁知这一呆就是整整十年,如今这位姑娘都十八了。若不是镇国公夫人催的厉害,她根本不想回京。 老夫人提起这位楚仪姑娘,当真是满口称赞。不过她看儿子面目冷冷的,脸上的神色动多不动一下,得了,这是依旧不想相看的意思。 老夫人灰心丧气,问儿子:“你这老大不小了,你究竟想挑个什么样的?”
沈廷钧就说:“儿子之前和母亲说过了,姻缘天注定。我这辈子究竟还不会成亲,又会何时成亲,只看我的运道。娘,儿子不小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是无知的幼儿,您给我手里塞什么东西,我就接下什么东西。我有自己的考量,不会任由您安排我。”
“我哪里是安排你啊,我这是,这是……”老夫人实在说不出个什么来了,气的拍了拍被子,人都给气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