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是在45年还是46年。”
他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干嘛问这个?”
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明亭耸了耸肩,说道:“就是好奇,我小时候总听爷爷念叨,我们老明家在唐宋年间就在做灯了,到了明朝,曾名扬川内,我还以为我们家的族谱上会记录下那个时期的祖先。”
明丁丁想了想,说:“应该是有记载的,族谱族谱,自然是一世又一世地记录下去的,只是时过境迁,早先的族谱传着传着就没了。”
“就跟我们祖先的手艺一样,传着传着也没了。”
明亭接话。“是呀……”明丁丁突然想抽烟了,但他答应过范文静,要戒烟,只好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送进嘴里咀嚼。“爸,我们老明家为什么要做灯?我们的老家不是在富顺吗?我记得富顺当初是以井盐闻名,那为什么没有从事与盐相关的工作呢?”
明亭好奇问。明丁丁含着口香糖笑道:“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了?”
“嗯?我以前问过吗?”
明亭疑惑。明丁丁把嘴里的口香糖从左边顶到右边,笑着问道:“不记得了?”
明亭摇头,还真不记得了。明丁丁说:“你上回问这个的时候,刚读小学,那会儿你好像脑子在发育,每天都有各种问题,就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不过,当时你问的是为什么我们家不开雪糕厂,要开彩灯公司。”
明亭眨了眨眼,听到“雪糕厂”三个字,似是忆起了什么。明丁丁莞尔继续:“你们班上有个男同学家里就是开雪糕厂的,每天都会给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免费送雪糕,可把你馋坏了,就跑回家问了我这个问题。”
明亭想起来了,随即哑然失笑。“为了吃他们家的免费雪糕,我故意和他攀关系,最后跟他成了朋友。”
“还差点耍朋友呢!”
明丁丁促狭补充。“哪有?全是我妈胡思乱想出来的,高乐高长得那么圆,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明亭当即反驳。“看来你喜欢瘦高个,难怪你找的男朋友全是电线杆。”
明丁丁揶揄道。“也不是喜欢电线杆啦!感情这种事讲缘分…哎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发现跑题了,明亭赶紧打住。明丁丁耸肩摊手,“我也不晓得为啥我们老明家不去挖盐井,非得跑去做花灯。”
“不过呢,作为老明家的后代,自然有薪火相传的责任。”
“那你后悔吗?爸。”
明亭眸光深邃地凝望着他。明丁丁吹了个泡泡,然后吧唧着嘴说:“有啥后悔的,后悔这话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后悔’两个字就是屁话,要是我当初不听你爷爷的话,跑去干了别的事,也许比现在混得更好,也许更差,但不管更好还是更差,都不如现在的生活让我踏实。”
“比如你二堂叔,当初就跑去下海,最后在福建开了家灯具厂,确实比我混得好,还时不时给我介绍他们那的景区生意,但我并不羡慕,因为我的选择,是最适合我的,如果重新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听你爷爷的话,把公司接过,不听你奶奶的话,娶了你妈。”
“噗!”
最后一句,让明亭忍俊不禁,“这话你要对我妈讲,跟我说没用,我才不会感动。”
“总之一句话,做灯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认为最适合我自己的事业。”
明丁丁敛容正色,目光炯炯。明亭解颜而笑,随即问道:“爸,那你觉得我适合做灯吗?”
明丁丁直言说:“适不适合不是别人说了算,要你自己去感受和体会,反正你要是不喜欢,没人能强留你。”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虽然我收了三个徒弟,但他们毕竟不姓明。”
他而后坦言。闻言,明亭收敛笑容,向他确认道:“爸,你当初说我们明氏花灯遭过吃绝户,所以后来才青黄不接,你还记得是在哪一代出现了这事?”
“吃绝户?我有说过?我们明家?”
明丁丁一脸莫名。明亭挠了挠头,“应该是你说的吧。”
“没有。”
明丁丁摇摇头,“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出过这种事,又上哪儿去告诉你。”
“是…我记错了吗?”
明亭使劲挠着头,那种记忆模糊感再次出现,让她如坠云雾……“别挠了,头皮屑都挠出来了。”
明丁丁抬手扇了扇,跟着又说:“一门手艺的失传或难以为继,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但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手艺手艺,少不了人手,人手渐渐不足,这门手艺迟早会后继无人。”
“人才是关键啊!”
……“哎!”
明老太翻看着族谱,越看心越凉,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只因族谱上的名字数量一代少过一代,到了明画那里,更是没了下文。老明家是在洪武年间随“湖广填四川”来到富顺县的,本来那次大迁徙就让家里的人口锐减,原以为在富顺安居后,会子孙绵绵,却不想因天灾或疾病,还是未能让老明家人丁兴旺。尤其是她这一代,前后生了四个孩子,只有明轩活下来了,可最后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夫君倒是有几个兄弟姊妹,可当初在分家时,其他人都选择了土地或宅院,唯有她的夫君继承下了“花灯明”,苦心经营大半辈子,才有了现下的规模。“总要有人薪火相承,否则,往后若干年,谁还记得曾经的‘花灯明’。”
这是她夫君的原话,也是他一生的执着。“幸好当初咬牙撑下来了,否则,我死后拿什么脸去见他?”
明老太感慨万千。儿子和孙子相继离世,她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让“花灯明”屹立不倒,这其中,少不了明雪的功劳。看着走进来问安的明雪,她既欣慰,又惋惜。为何阿雪不是男子?倘若她是男子,定能比阿轩更有出息!“阿雪,阿明如何?是打理铺子的料吗?”
她拉着明雪于身旁坐下。还好阿雪是个听话的孩子,也幸得家中还有阿明这样的后生入赘。聆听着明雪的娓娓道来,明老太心头的惋惜又变成了窃喜……与明老太聊了半个时辰,明雪便起身告辞,准备返回铺子。虽说章道明已经当起了前店掌柜,但铺子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她亲力亲为,尤其是制灯那一块,她不放心交给别人,也暂时没人能代替她父亲成为那群工匠的领头。咦?当她迈出院门时,惊讶看见,原本该早她一步去铺子的章道明竟站在刘文君的府邸前,似乎正与后者聊着什么,而且还聊得挺投机,言笑晏晏。此时,章道明背对着她而立,刘文君正对着她,当她朝那边打望时,刘文君很快发现了她,隔空向她投来含笑颔首。她抿了抿唇,回以颔首。自从章道明来到明家以后,她便许久未曾见过刘文君,而悄然萌发的春心也随着入赘一事的敲定被她强压在心底。可眼下这四目相视,让她压抑许久的情感再起涟漪。她咬住下唇,转过了身。“阿雪!”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刘文君,而是章道明。她略显失落地驻足回眸,正好看到刘文君离去的背影。此刻的他走得很慢,完全看不出跛脚,显得身姿更加挺拔,只是莫名透着落寂……“阿雪?”
章道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明雪急忙收回视线看向了他,“怎么了?”
“方才我与刘大人聊了一会儿,没想到,他对诗词歌赋很有研究,家中还收集了不少古籍,日后我定要多去拜访,向他请教一二。”
章道明没有留意到明雪的异常,侃侃而谈。“嗯,刘大人是一位博古通今之人。”
明雪点头。“对对!我不仅从他那里获知了许多逸闻轶事,他还给了我制灯的灵感。”
章道明又道。“哦?”
明雪顿时来了兴趣,“我们边走边说。”
随后,她便与章道明并肩走在去往铺子的路上。章道明说:“刘大人夸你做的那款‘夜如昼’好看又实用,现下衙门里,值夜的衙役人手一两盏,总算不再摸黑巡夜了。”
“是吗?”
明雪解颐,低下头轻抚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所以刘大人建议,我们的花灯可针对不同的人,制作不同的款式,我立马就想到,要是在‘夜如昼’上绘写诗文,尤其是用作乡试参考的文章,岂不适合卖给那些学子。”
“诶…是个好法子!”
他的话让明雪醍醐灌顶。谁规定花灯只能在元宵佳节大放异彩,只能用于烘云托月,不能成为百姓的必备物品?阿明…确实是个不错的帮手。望着谈笑风生的章道明,明雪的眸光闪了闪。我与阿明年龄相当,且都气盛体强,若是成婚,定能让明家人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