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尽管如此,我离她而去一定会给她带来些许伤害,因为我感觉到她已经很在乎我了。在爱情的潜规则里“谁在乎,谁就会受伤害”。这个道理早在我读高一时与班上漂亮女孩儿朱文玲的“早恋”中就悟出来了。那是1978年9月,我从红旗公社(即后来的双南乡)立新农中毕业升入向阳中学读高一,那时向阳中学是我公社东半片唯一的一所完中,校园很小校舍也很陈旧,沿着木大门向西两边分别是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室,初一、初二和高一、高二,各有二个班,共计八个班级,每班有四、五十个学生。木大门外便是操场,农忙时操场就是生产队的打谷场,校园的南围墙外是一条湾湾的小河,河面上常常飘着两条小木船,那是农民用来掏河泥的积肥船。我升入高中之后生理上也悄悄地开始发育了。与此同时我对漂亮女孩儿的好奇心也与求知欲一同萌发了。可是农村的女生从小在劳动中长大,几乎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窈窕淑女”,唯有坐在我后排的那位白白净净、个儿高挑、脸蛋圆圆、眼睛大大的常围着一条粉红色透明春巾的女孩儿,总是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她的美时刻吸引着我的眼球,我一直认为她是哪位大队(后来改叫村)支书或主任家的千金小姐。直到后来连续有好几天的清晨我一到校园就看到她在宗校长家门前升煤球炉子,她总是耐心地用扇子扇着炉门,炉子上冒着浓浓的白烟,那升腾起来的白色烟雾紧紧围绕着她向四周散开,她那可爱的样子仿佛就像腾云驾雾的小仙女煞是好看。我透过薄薄的烟雾默默地注视着她,她或许没有在意到我的存在,依然自顾自地红着脸儿低头用力地扇过不停,我才知道她是学校教工子女。后来班上有同学讲起她,说她是宗校长的女儿,叫朱文玲(跟我一样随母亲的姓)。宗校长是五十开外的人,生有三女两男,六十年代从江城市下放到我们红旗人民公社工作,我也曾听妈妈说过,宗校长和他的老婆朱银芳都是妈妈的小学老师(妈妈小学毕业),朱银芳还是远近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她比宗校长要小八岁。宗校长的一手毛笔字写得相当漂亮,过去我们红旗公社的各种宣传标语大多是请他题写的,那规范的颜体字使他成了全公社知名的文化人。我听说了这些事后对朱文玲又多了几份仰慕之情。我开始暗自偷看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我悄悄地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她如果还没到教室,我就会猜想她是否生病了?她到教室后我又情不自禁地偷看她的红脸蛋儿。上课时我会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老师发现然后偷偷地转头向后看着她、注视着她。只要能看到她我的心里就充满着无比的喜悦和激动之情。为了能引起她对我的注意,我在老师提问题时总是先抢着举手回答,老师布置的作业我都是又快又好地做完交上去,以证明我是一个学习优秀的男孩儿。课间休息时我经常和其他男同学打打闹闹说些俏皮话,或唱一段时下最流行的歌儿以吸引她的注意,只要看到她为我的行为婉尔一笑,我的心里就会比吃了蜜还甜。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她念她,放学回到家里只要看到妈妈烧了一桌菜我就开始幻想着朱文玲来我家和我一起吃饭。我还会在夜里梦到和她一起嬉戏玩耍。由于朱文玲的存在对我产生了极大的鞭苔,我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学习成绩在如东县教育局的统考中名列全班第一。班主任刘永华是江城师专毕业的科班生,同学们都叫他“刘呆子”,说他读书读呆了,只懂教书,其他什么都不懂,结婚后没有孩子,老婆留在江城市东风绣衣厂工作。由于“刘呆子”长期与老婆分居,几年都不回城看老婆,也有个别同学说他和老婆离了,老婆已跟了别人。同学中的传言很多,有时在课堂上也有同学敢公开叫他“刘呆子”。刘老师总是傻笑一会儿,然后继续讲他的课,他对教学很认真,但不很严谨,课堂上啰啰嗦嗦,还经常批评同学,特别是发育早的女生,不少女同学都挨过他的批,有位胖女生叫丛梅,经常被他拎到黑板前面罚站。“刘呆子”一点也不喜欢女同学,甚至有点儿仇恨女同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和老婆的感情不好而迁怒于早熟女生的缘故?还是其他另有原因?总之对于我这的确是一个谜。刘老师对我却很好,期中统考成绩下来后他在班会上狠狠地表扬了我,他用江城话说道:“苗铁军啊!咯个伢儿,成绩蛮好的,如果再加把油,不愁上不到好大学,到时候我们班上要放卫星啰!”
此后我成了班里的大红人,男同学都愿意和我做朋友,个个都很敬佩我,女同学也常常用友好的目光注视着我。而朱文玲的成绩却不如她的长相那般好,她几乎要拎草鞋,这使得我对她既同情又怜爱。那次统考之后班上的学习气氛明显浓厚了起,有不少同学经常来向我问题目,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同学也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题目,从此朱文玲也开始注意我并接近我了。有一天中午我在学校刚刚吃完饭(我们中午不回家,因学校离家有八里路程),文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用柔软如燕的声音对我说道:“苗铁军啊!你会撑船吗?”
我兴奋地回答道:“当然会呀!我爷爷在如泰河上摆渡,我从小学就学会了撑船。”
她又充满恳求地对我说道:“我弟弟五儿喜欢在校外面的小河上玩船,他缠着我去,我又不会撑船,你能不能去帮帮他呀?”
我二话没说拉着朱文玲奔向校外,在校外的小河上我陪着她弟弟五儿玩了一个中午的船,看得出来五儿非常开心,约定以后我们要经常在一起玩船。从那次以后我和她还有他弟弟五儿都渐渐熟起来了,成了很好的朋友。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也许是天意与我同坐的一位男生转学去了红旗中学,那一列的同学按顺序向前移了一个位置,坐在我后排对角座位上的朱文玲就自然成了我的同座,此后那首《同桌的你》就唱出了我们的心声。搬位置的那天我内心无比地激动和喜悦,终于能与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儿同座一桌了。我看得出来她也同样十分地高兴。她经常从家里带来几本参考书给我看,还拿来漂亮的印画纸给我包书,天冷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毛线手套让给我戴。我喜欢嗅她手套上的那股百雀羚的香味儿,那是清清的、淡淡的、纯纯的少女般的香味儿。不少家长和老师都喜欢把学生的早恋视为洪水猛兽加以围追堵截。可是我那农民的妈妈没有这样做,她做我的听众,常常静静地听我讲述我和文玲之间的友好情谊,妈妈从来没有批评和责怪过我。我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感觉到很幸福。临近春节农家开始忙活过年,我家中要蒸馒头、炒炒米、罐香肠,为了我们能过好年妈妈在家里忙得团团转,我也开始准备迎接期末统考了。晚上我在学校上自休,教室里点满了蜡烛,身旁有美丽的女孩儿陪着我红袖添香夜读书。学习变得生动而浪漫,我常常手把手地教文玲做数学题,尤其是立体几何中的“三垂线定理”常常要借助手做比示,使得我有机会去拉她的红酥手。自修课结束后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披着星月往家赶。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统考成绩出来后,我又是班上的第一名,朱文玲也进到班里的前八名。刘老师对我很满意,在寒假开始的第二天晚上,他从学校步行八里多路(他不会骑车)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我的家。刘老先生手里夹着《青年miaoze' dong》、《高考自学丛书》等几本书。一进门就对我父亲和妈妈大喊道:“我告诉你们啊!你家阁个伢儿是块好料子,你们爸爸妈一定要支持伢儿念书,把我带来的几本书看好,不上大学,由我负责。”
刘老师的执着感动了我们全家,爷爷用摆渡赚来的零花钱当时就为我买下了这几本书。正是刘老师的到来,摧生了我父亲和妈妈培养我上大学的决心。我看了《青年miaoze' dong》之后,被maozhu' xi年轻时立志救国的情怀打动了,尤其是zhu' xi写的“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的诗深深地激励着我要发奋读书,第二年的春天,在我的再三恳求下父亲替我联系转学到红旗中学去了。我没有来得及与朱文玲道一声别,我心里尽管很难放下她,甚至盼望着她也能转到红旗中学来学习,我们一同读书。可是她是不可能来的,因为她爸爸并没有打算让她上大学,她有国家户口,只要高中一毕业就可以参加工作,这是文玲亲口告诉我的。那时我很羡慕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有国家分配的工作,而我们农村孩子如果不通过千军万马过高考这座独木桥,那一辈子也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青天在刀耕火种里做个修地球的工人。在红旗中学我的成绩又有了明显的提高,金大中、沈中明(沈海儿)就是我在红旗中学时的同学,我进校时成绩比他们差很多,他们都是班上的优等生。而在1980年我们第一次参加高考中我与他们的考分几乎一模一样多。我们都落榜了整个红旗中学应届只考取了两个男生,冯军上了江城纺专,毕业后一直留校任教了,取得了教授职称,后因嫖娼被学校开除了工作。这是后话暂且不表;高建国上了江城农校,毕业后分在如东县种子公司工作。为了追寻上大学的梦想,我们红旗中学有几名落榜生像我一样找门路去了双甸中学继续补习。其中金大中、沈忠明等就和我一起去了双中补习班,在补习班里我还认识了几十名成绩优秀的高考落榜生。我们的国家在1978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年全国考生人数为二千多万名,录取人数不足三十万人,录取率不到2%,到1982年、1983年录取率也只有3%左右。紧张激烈的补习迎考生活是没有参加过高考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和想象到的,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我没有时间去想朱文玲,为了高考成功,我必须集中一切精力,否则一切将会成为泡影,使十年寒窗之苦付之东流。双中是我人生旅途的加油站,也是我人生的里程碑,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是个活泼而外向的人,我没有死读书的习惯,我的头脑还算聪明,悟性也不错。1983年高考后我的分数整整高于二本起分线475分以上21分。而当时与我同学的徐华、沈中明等又名落孙山了。 当我前往南京航专(我上航专的原因前面已讲述)报到的时候,他俩又开始了新一轮艰苦卓绝的补习生活。1984年他俩仅考上了南京电校(中专),在1986年我们又一起分配来到江城供电局上班。过去的同学又成了一个单位的同事。而朱文玲却在和我分别后的第二年(1980年)夏天高中毕业了,她被招进了如东县丰利纺织厂当了一名挡车工。她开始怎么也没想到当一名挡车工有多么的辛苦?要上夜班上班时要在4、5台织布机之间穿梭巡回,当机器亮起红灯时,说明有了故障必须及时处理,上班一直是站立或奔跑着的。有人统计过一个纺织女工一天要跑40公里,一个月要跑1200公里,一年要跑14400公里,一生要跑432000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跑10圈。文玲自从与我分别后再也没有见到过我。她工作之后从学生一下子就变成了工人阶级,辛苦的工作让她无时不刻不回想起学生时代的快乐和无忧!当然更多的是与我同窗共读时的幸福情景,她开始追寻我的身影。每个星期天放假的时候她便从丰利纺织厂乘农村公共汽车回学校的家,她故意从我爷爷摆渡的渡船上经过。然后有意无意地向我爷爷打听我的消息。爷爷是个木讷的农村老汉,根本就不能明白女孩儿的心思,只是片言只语地告诉她我的一些近况。文玲知道那时我还在双中补习,一个月回家一次,且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下午大约四点左右到家。于是她算好了时间在我必经的我家渡口上等侯我。1982年春天的一个月末,她终于等到了我。一别两载相视无语,只有无限的欣喜,她大方地跟着我回到家里。她给我捎来两瓶黑龙江铁岭生产的刺五加药片,说是可以用来给我补脑神经的,她给我大妹带来一件非常流行的的确凉衬衫,胸前打着飘带,还给我妈妈带来一大包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早恋时我不懂爱情更不知如何对待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妈妈留她吃赤豆米饭她欣然同意了。文玲比上学时更成熟更漂亮了,圆圆的脸蛋除了有些倦意之外,竟无一丝霞疵,胸部比学生时代丰满多了,浑圆的臀部被浅灰色的直筒喇叭裤包裹着显得格外的丰润和性感。晚饭结束的时候,喧嚣的村庄开始寂静下来,夜色下的村庄田野是那么的空旷而深邃,晚风和着春天的气息为我们送来泥土的芬芳,我推着车送文玲回她在学校的家。我没有骑上车她也没有坐车。我和她并肩推着车行走在两旁栽满杨柳的乡间小路上。我轻声问文玲:“你想过我吗?”
“你说呢?”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我说:“我离开你,是为了实现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的梦想啊!”
“我知道你是个有志向的好男人。”
“我是农民你喜欢吗?”
“我们工人和农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农民辛辛苦苦,没有任何报酬,能挣回来个饱肚皮就不错了。”
“哎!我们工人,只是在室内劳动的农民,挡车工其实也挺辛苦的。”
“我对你的工作有些模糊,但你也不能太辛苦了,别累坏了身体啊!”
我深情侃侃地对她说道。“你有时间来看看我吧!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工作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问。“糊呗!”
我听到了她话中有些消极的味儿,想换个快乐的话题。“文玲,你希望我考取吗?”
“我既希望又不希望。”
“此话怎么讲呢?”
“你若考取了,就会像上次那样离开我而一去不复返了,你若考不取我俩在一起的事,我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她嘴里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们在一起”的事,这是我一直回避的话题,因为我所担心的和她所担心的完全一样。“那你爸妈想让你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问她。“他们替我介绍了一个比我大八岁的男人,家住长沙镇和我一个厂的是个技术员。”
“你喜欢吗?”
“我没和他见面。”
“你喜欢我吗?”
我故意反问她道。“当然啊!傻瓜!”
说着她用手轻轻地挽住我。我不敢拥抱她,更不敢亲吻她,我是一个诚实而单纯的男孩儿,我怕这样她会生我的气。我们边聊边走八里长的乡村夜路很快就走到头了,我目送着她走进了我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那扇木大门。直到她走进去很深很深,最后消失在夜幕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慢慢地回过头来,久久地注视着那扇古老的木大门。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那首古唐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我甚至幻想她会折身回来,引领我偷偷地进到她的闺房,享受一番男欢女爱,我完全成熟了完全能胜任这一爱情的洗礼。她终究没有回来而且这天晚上的一别竟成了我和她的最后一别。没过几天他爸爸就借喝醉了酒骑车到我家来了,把我父亲和妈妈臭骂了一顿:“你家儿子你们是怎么教育的?还想和我女儿好,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父亲默然。我妈妈耐心地解释道:“宗校长你千万不要误会,你女儿来我家,我们只当是我女儿的朋友,我们全家都没有把她当成我儿子的女朋友啊!”
宗校长大骂一通后警告我父母说道:“叫你儿子不要再和我女儿来往了,否则我要找到他的学校,汇报他的老师。”
我父亲和妈妈再三打招呼并保证说:“宗校长我们教育他,保证不再了。”
我父亲气得立马要到学校找我,被我妈妈阻拦下来了,为了这件事宗校长在我家折腾了一通后才愤愤然地离开了。我预考结束回家等成绩通知单的时候父亲和妈妈结结实实地教训了我一顿。“真是奇耻大辱啊!”
我决计不再和朱文玲来往了,我要从心底里忘了她。忘了那该死的早恋。她伤害了我,好在我的心灵还很稚嫩,伤口并不深,很容易就愈合了。早恋并不是件坏事,它催我奋进。但是早恋的结果却并不会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