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你咄咄逼人的样子。”
女管家只是面带微笑替他按着肩膀,没有回答。“伊莉雅,你还好吗?”
“没事了主人,其实我也只是再见到斯卡曼德那一刻,情绪激动了些。”
伊莉雅宝石般的眼眸里,此刻唯有静谧:“艾斯特家早已化为云烟,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姓氏而已,正如斯卡曼德自述——漫长的时光令他终于清醒,而我也经历了同样的悠久岁月。他确实有愧于家族,但覆灭艾斯特家的是帕迪斯·苏尔。”
伊莉雅的嗓音不曾摇曳,卡尔以沉默表示认同——是的,无论斯卡曼德过去如何,但导致艾斯特家覆灭的罪魁祸首是帕迪斯·苏尔。这是他们都清楚的事实,伊莉雅刚才也并未以此指责过斯卡曼德。以如今的情报和局势来看,卡尔明白他的使命早已不再是为了承诺去收集苏尔遗骨,当初苏尔是设下了他不得不钻进去的骗局,可现在情况已不同了。现在的使命已经变成通过收集遗骨解放死眠厅堂权限,不断强化我方力量,以守护自己身边的一切。必须要拥有足以匹敌帕迪斯·苏尔的力量,不让他占据夺舍自己。卡尔自认为自己也并非什么高尚磊落之人,可比起那由斑驳劣迹拼凑的暴君,还是由自己当死眠之主要好上一些吧。伊莉雅的双手安放在他的肩头,被预言和命运联结的二人无声站立片刻,光芒透过彩绘玻璃映照他们的身影,投下的影子已然连在一起,死眠厅堂此刻的宁静是如此神圣。他们早已是超越血缘的关系,甚至连“家人”一词的分量都不足够。他们是“船与锚”,某种程度而言,正如卡尔曾对约翰所说——伊莉雅就是另一个自己。尽管情绪无须言说,但交流却有必要的意义。斯卡曼德离开后,伊莉雅终于可以吐露她的心思,她不再提及与苏尔有关的严肃事情,而是和卡尔谈起心来:“主人,其实你也不必太纠结了,那都已经过去了。曾经的背叛对我而言根本无足挂齿,仅凭斯卡曼德一句话,如何能把我交到禽兽手里?”
卡尔敲敲自己的太阳穴,打趣地说道:“命运与共的联系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瞒不住。”
“呵呵,我也是一样的,这才公平呢。”
伊莉雅轻笑道:“那时候我与父亲都明白——斯卡曼德当时为王室卖命,他没得选择,何况他回来提出婚约一事时根本没有坚持,就只是提了一句而已。通过后来的周旋,这样的事也没发生,所以我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芥蒂肯定是有的吧?”
“那当然,毕竟那年我才六岁,肯定会有芥蒂的,自然也对愚蠢的叔父感到失望。不过现在早就无所谓了。”
卡尔能感觉到,伊莉雅在渐渐释怀了。斯卡曼德过去的行为就如暗伤,今日重逢后再次回想,自然令她感到痛意。而此刻已经说开一切,是时候抚平它了。人必须要学会和解,与过去的仇恨、与自己,这样才能将目光投向当下与未来。也希望斯卡曼德可以用行为向伊莉雅证明,他的赎罪意愿并非空谈。卡尔不再让她帮忙按摩肩膀,而是和伊莉雅一齐并肩靠着骸骨王座,共同仰望着死眠厅堂的穹顶。接着,他忽然平静地出声说道:“我感觉,当时的诺德曼王室从一开始就没对斯卡曼德能带回婚约抱有期待,若带回则是意外之喜,带不回是当然之事——他们要的就是斯卡曼德与艾斯特家决裂,让他传话不过是想加一把柴。”
“正如你所言,我的主人,你的智慧总是令伊莉雅惊叹。”
她温婉地笑意带上些许俏皮,“不过呢,尽管我当时年幼,但绝非任人宰割之辈。倘若我真的被嫁到诺德曼王室,没准如今的维德王室都姓艾斯特呢!”
“呵呵,确实很有可能。”
“再退一步说,即使没有斯卡曼德的背叛,家里多一个【铁血领主】又能把苏尔怎么样?艾斯特的结局并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
伊莉雅的嘴角挑起好看的弧度,真诚说道:“听他说完后我也在释怀了,所以主人你也不用担心我,尽管驱使他就好。他不像薇菈那样能保险的留在城里,所以即使他平日里长留在死眠厅堂我也不介意。”
“好,我知道了,时机合适时我会任命斯卡曼德为沉默执行官,他可以拥有一口沉默之棺。”
卡尔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刚才还一直对他咄咄逼人,是想撒气么?”
“呵呵,有一点,不过并非主要原因。斯卡曼德刚成为我们的一员,我需要给他必要的压力和负罪感,不能轻易原谅他,这样就能在他的忠诚上再加一道保险。他以前不是卖力的为诺德曼家服务吗,现在该轮到我们了~”望着伊莉雅狡黠的目光,卡尔笑了笑,无须多说什么——正如他绝对信任伊莉雅,她也报以同等的信赖,完美履行着自己左右手的职责。“那么,我先回去了,伊莉雅。”
“主人,愿你一切顺利。”
……午夜的此时,【结界:幻想之境】已然消失。加里恩和两只独角兽已从幻境中清醒很久了;云杉森林的红叶大树前,加里恩静静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满天繁星。他的表情与过往时别无二致,仍是一副冷淡、麻木,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劲的样子。这位猎人队长还不到四十岁,可正值壮年的他此刻却宛如看破一切的耄耋老人,背影尽是萧瑟。仿佛被剥夺了一切。他没有理会挚友里昂的询问,没有理会丹妮的连连道歉,甚至没有在意卡尔·海勒并不在此处。因为加里恩不关心,他只是静静坐在地上,仰望人类永远也无法触碰的群星。当梦碎之后,即使是他也需要时间接受现实。其实加里恩早就意识到自己深陷幻境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脱离,他也没有要离开美梦的意愿。他在幻境中只觉得“这样就好”,即使一切皆是虚妄,那又如何?这是他第二次陷入那亡灵的幻境,上一次加里恩是寻着幻境中里昂的声音才成功脱离,他还清晰地记得上回的幻境——那是一片满是迷雾的虚无之地,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就在那片迷雾中不断沉浮漂泊,也自知此地永远没有彼岸;可这一回,假设里昂再次去呼唤加里恩的名字,他都不会去理睬了,他不会选择回归。因为这次的幻境中,有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一口一个地叫着他“加里恩哥哥”;在那里,没有带走二人父母生命的瘟疫,没有欺压女孩的豪族子弟,没有长达十五年的分离;在那里,加里恩的双手不曾染血,他从未杀过人,克莉斯缇娜从不曾离开他身边,不曾离开明斯特市。在那里,他们重新共度少年与青年的人生,加里恩可以自豪地用干净的双手拥抱她,他从不麻木冷漠,而是深情地告诉克莉斯,自己有多爱她。在那里,他们谈起恋爱,又很快结婚。加里恩不是炼金猎人,而是一名普通的公司经理,克莉斯也不是歌剧明星,她辞掉了并不喜欢的工作,专心抚养照顾他们的孩子。是的,在那里,他们甚至有了孩子。仿佛太阳必从东方升起,仿佛群星在夜幕苍穹中闪烁;仿佛万物必于春季复苏,仿佛落叶会在秋季飒飒飘零。正如这些必然发生的现象,加里恩与克莉斯缇娜的人生轨迹,也本应如此天经地义。因为一切都幸福都的不像话,纵然加里恩恍然意识到自己深陷幻境,他也不愿接受这个念头,不去否定这样的人生竟是幻梦。可是——“本该是这样才对……”云杉森林的寂夜,加里恩呢喃自语,唯有冷风听得清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