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城南有一条名为“听雨巷”的胡同,里头住的大都是寻常商户与百姓,熙熙攘攘地充满了烟火气。“听雨巷”西面尽头有一座二进小院,院里住着一家三口。一对年近不惑,作绸布生意为生的父母,与他们长年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女儿。这家女儿闺名叫“苏当归”,听闻年幼时不小心被滚水烫伤了面容,故而一直以轻纱覆面,四方领居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苏当归年芳二十,却一直待字闺中,苏氏夫妇笑言怕女儿的容貌去了夫家会受委屈,故而他们从未想过将女儿外嫁,要留在身边养她一辈子。周围邻居虽偶有闲言碎语,但到底同情那年轻女儿的遭遇居多,渐渐地便也无人再提及她的婚配之事,苏姓家人在此得以平静度日。这一日,一向冷清的苏家门庭却来了一个气度不俗的妇人。来人自称是苏姓男主人的远房表姐,从外地来京探亲的。苏氏夫妇热情地将那妇人迎进了家门,隔绝了邻居们好奇的目光。“花嬷嬷,您老人家怎么亲自登门了?有什么事您遣人来吩咐小的一声便成,岂敢劳您亲自走一趟。”
明亮的堂屋中,苏家男主人面对那妇人态度十分恭敬,甚至说是谄媚,两人根本不像是表亲关系。“行了,你们退下吧。贵人有要事嘱咐,让苏当归出来一见。”
花嬷嬷神情不耐地挥了挥手,不欲多言。苏氏夫妇不敢造次,急忙回屋将他们的女儿“苏当归”请到了堂中。不多时一个扶风弱柳般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袭面纱遮脸,叫人看不清容颜。“当归姑娘,贵人问你,是想继续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想回到当初的那个家中,做回你的千金小姐?”
花嬷嬷见了苏家小姐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苏当归”不禁呆愣当场,神色恍惚地说:“昔日之我已死,过往一切皆成空,如今的我姓苏名当归,若能这般安度此生,余愿足矣。”
“莫非当归姑娘忘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不想去报了?”
花嬷嬷明显不悦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有今日,皆乃咎由自取,那些恩怨我也早已放下。”
“苏当归”平静回应,语气里全是释然之意。“哼……”花嬷嬷冷笑一声,“当归姑娘可别忘了,你还欠贵人一条命呢。你这条命是贵人给的,容不得你自个作主。”
“苏当归”沉默片刻,哑声问道:“不知贵人想要民女如何偿还昔日的救命之恩?”
她当然知道宫中那位娘娘当初救自己一命是另有所图,她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偿命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娘娘听闻你的生母乔姨娘自你离世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故不忍见你们母女分离,希望当归姑娘能与你的生母团聚。”
花嬷嬷脸上在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苏当归”神色微慌,急道:“娘娘有何事尽管吩咐民女去做便是,乔姨娘生性胆小,经不起吓,还请娘娘高抬贵手,不要将她牵连其中。”
“当归姑娘,你可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好意。听说你的胞兄沈三公子,今科刚考了二甲进士,且入了户部当差,前途一片光明。想来你也不希望看到他初入仕途便横遭变故吧?令兄寒窗苦读十数载,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当归姑娘难道忍心见他空欢喜一场?”
花嬷嬷说得云淡风清,沈微却听得心惊肉跳。没错,“苏当归”正是当初借助大皇子府火灾,假死脱身的沈良媛沈微,而花嬷嬷口中的那位贵人则是宁嫔娘娘。宁嫔当日找人救她一命,如今来催她偿还了。如若沈微不从,宁嫔便要拿其胞兄沈慕的前程加以威胁。沈微指尖紧掐着手心,苦笑应道:“一切旦听娘娘安排,民女自当遵从。”
她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呢?终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归姑娘放心,只要你替娘娘办好此事,你们之间的恩情即了,日后娘娘不会再来打扰,你亦可做回你的沈家千金。”
“不知娘娘究竟要民女做什么?”
沈微慎重问道,心里总觉得不安。宁嫔总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与姨娘相认,莫非事情与沈家人有关?“这你暂且不必管,只要听从娘娘的吩咐,与你生母先行相认。其他的事,待你们母女团聚之后,娘娘会另行安排。”
花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话里带着警告之意。沈微顿时明了,这是宁嫔信不过自己,所以还要再考察一番。“再过几日,沈家主母王氏将带着乔姨娘,在隆福寺为你兄长相看结亲的人家,届时你也去隆福寺上香,暗中与你姨娘相认,记得莫要惊动其他人。”
沈微略一点头,“民女明白了。”
“此事娘娘自有安排,你只需乖乖配合行事即可,不要节外生枝。”
花嬷嬷再次警告道。沈微心下微窒,忍气应道:“民女不敢!”
“对了,娘娘已经为你的‘死而复生’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到时见了你生母,你便如此应付她便可。若她追根究底,你自己机灵着点把话圆过去,莫要让她生疑。”
花嬷嬷居高临下地将宁嫔为沈微“量身定做”的故事说了一遍,沈微又复述了几遍,直到对方认为没有差错,才满意地放过她。随后,花嬷嬷又敲打了几句沈微,才趾高气扬地离去。沈微则心乱如麻,有种大祸临时的感觉。可眼下她所知有限,在不清楚宁嫔的真实目的之前,她只能与对方虚与委蛇,先取得宁嫔的信任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吧。静坐在窗前,沈微轻轻拂去桌上的落花,愁眉不展地轻叹了几声。平静的日子终究太过短暂,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