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相似的对话也在姜琛和秦赫之间发生。当听到姜琛若无其事地说出“时日无多”时,秦赫的心绪十分复杂。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就要陨落了,很难不令人感慨一句天妒奇才。秦赫一向自视颇高,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姜琛相比,还是稍显逊色的。论翻云覆雨的心计与手段,普天之下,唯有皇帝能与长宁郡王一较高下。他亦深知,若姜琛不死,则陛下难安。所以这样的一个结局,看似惨淡,却又好像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心中思绪纷乱,秦赫抬头看向对面正端茶啜饮的姜琛,却发现对方的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杯中的茶水晃晃悠悠地溅了少许出来。很显然,姜琛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让仲宁见笑了。”
姜琛轻叹一声,放下茶杯,神情坦然地说道:“这副破身子,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只剩一口气在撑着了。今日的我是个瞎子,再过些日子只怕就要成为一个瘫子。下次仲宁再见愚兄,或许就要在我的灵堂之上了。”
秦赫顿了顿,手中的茶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吗?”
他沉声问道。“没用的。”
姜琛摇头,失神的双目看向远空,“这两年姜崔二府暗中寻遍天下名医,可依然无人能解我身上之毒。前几日邹院判刚来瞧过,若运气好,能撑过明年开春,若无意外,过不了这个冬。”
秦赫默然无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眼下已是十月下旬,这意味着姜琛最多只有三月可活。“仲宁不必为我伤怀,这本就是我的命数,迟早都要来的。只是我放心不下内子,今日叫你过来私话,实是有事相托。”
姜琛摸索着起身,郑重对秦赫施了一礼。秦赫赶忙站起来将他按回了座位,“姜兄不必如此,你我既兄弟相称,兄长有事,为弟一定义不容辞。”
见对方明显是要托孤的样子,秦赫心头愈显沉重。“待我去后,偌大的郡王府只有崔氏与嗣弟卫渊两位主子,卫渊尚且年幼还难以担当大任。而内子虽聪慧,可终究身为女子,这世道并不容许女子当家作主,时日一长,难免有人心生邪念,做起吃绝户的勾当来。所以,愚兄想恳请仲宁贤弟,待我入土之后,替我照拂一二,不要让人欺负了崔氏他们去。”
姜琛无惧生死,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崔蒹葭。虽然他已经吩咐先太子遗留的那些旧部继续在暗中保护妻子,可那些人见不得光,明面上对外界产生不了任何威慑力。且个个非老即伤,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庇佑不了妻子太长时间,他只能选择将崔氏再托付一个可信之人。而凭借沈鸢与妻子的交情,自己与秦家两父子的渊源,当然更重要的是,秦家人重信守诺且有能力护住崔氏,姜琛才放下身段开口托孤。姜琛的请求为难吗?一点也不,对秦赫而言,甚至可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秦赫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即便姜琛不开口,便是念在沈鸢与崔蒹葭的交情上,秦赫也会在暗中照拂对方的。了结了心头的大事,姜琛削瘦的面容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恩不言谢,我以茶代酒,敬仲宁贤弟一杯,日后内子便有劳您夫妇二人多加照料了。”
姜琛举杯深深一拜,所有感激的话都在茶里了。“姜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秦赫起身还了一礼,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代表着他的许诺正式生效。“愚兄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好礼以作答谢,唯有先父留下的一支两千多人的旧部,可堪一用。若仲宁看得起他们,日后你便是他们的主子了,除了我留下的“命他们暗中保护内子”这一条遗愿之外,他们今后便听由你差遣了。”
这便是姜琛的谢礼,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秦赫刚要开口拒绝,便被姜琛给堵了回去。“仲宁莫要回绝,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在为他们寻一条出路。他们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刚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我一走,只怕有人会容不下他们。所以,让他们认你为主,实则也是为他们寻求一个庇护,乃是我的私心,还望仲宁千万莫要推辞。”
无故多出近三千的暗卫,秦赫说不心动是假的。这批先太子旧部,他完全可以当成一支杀手锏,藏在暗处无人知晓,关键时刻绝对是一支扭转生死局面的奇兵。对于姜琛送出此番重礼的原因,秦赫亦心知肚明。除了对方上述所说的这个原因之外,当然还是有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因素在,姜琛希望他收了这份谢礼,这样对方才能心安理得地托孤。思及此,秦赫不再推诿,郑重应承道:“姜兄放心,本世子定会一视同仁,让那些将士与他们的家人过上安稳日子。”
“如此,便多谢了!”
姜琛举起手中未饮尽的茶水向秦赫遥遥一碰,眉眼间尽是松快。俨然一副将后事安排妥当,心无挂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