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暮色渐沉,半轮金乌被山脊吞没,林间光线愈发暗淡,透出几分幽森。

  群玉从未觉得山路这般难走,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行差踏错,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敢信,她此刻竟然带着一个除妖师,要和他一起去杀妖。

  殊不知走在他身旁的她就是个妖怪,杀过人饮过血,即便被他一剑结果了也算罪有应得。

  不过,现在救谷瑞年最要紧,她和茂儿只能强压下心中畏惧,乖乖带路。

  值得庆幸的是陆恒并未觉察出她的异常。下山路上,他时不时关心群玉身体情况,言语温和,比她兄长还像兄长。性格这样好的男子,群玉从未见过,更别提长得还和天人似的俊俏,实在令她厌恶不起来。

  重回谷家院门前,群玉和茂儿都有些怵。

  谷母恰好在门口,茂儿领着陆恒去见她。谷母听说谷瑞年可能被妖物缠身,先是惊惧,后又连连点头:

  “难怪我儿病得如此蹊跷,求大师救……”

  她话未说完,陆恒忽然越过她迈入院内,群玉和茂儿也跟着他匆匆进入。

  这时夕阳已全数西沉,徒留漫天烟霞。淡薄如雾的暖金余晖中,群玉倏然瞥见一道冷光,直凛凛划破暮色,伴随剑鸣震荡,一时夺去所有光亮。

  长剑出鞘,直朝着墙角栽种的花草而去!

  装着花草的陶盆乍然碎裂,泥土飞溅,四周同时荡开一阵冷锋,在场众人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群玉弓着腰抱住双臂,那阵凛冽寒意仿佛强行渗入了她的脊骨缝隙,令她牙关战战,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别人并没有像她这么难受。

  她心下忖度,那阵寒意应是陆恒的剑气,而她是妖怪,自然难以忍受除妖师用来对付妖怪的剑意。

  所幸此时无人注意她这边,群玉用力搓了搓鸡皮疙瘩,强装无事跟着陆恒走向墙角。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方才敛去杀意,还透着几分凛然,教人不敢直视。

  目光落向地上散落的泥灰,其上附着一层薄霜,陆恒掌心向下一扫,霜便散尽,露出颜色发黄的泥土和少许诡异的灰烬。

  陆恒眸光一顿。竟没有尸首?

  刚进此院时,他便发现妖怪藏身在墙角陶盆中,应是只草木妖。从妖气判断,它法力不强,因此不能离开种下毒种的人类太远,否则吸收不了他的养分,这才蛰伏院中,等待吸干谷瑞年精气再走。

  陆恒微微弯腰,剑尖挑开地上黄土,剑身旋即溢出少许寒气,暗示此处妖气最重。

  原来这就是它的尸首,竟已消解作黑灰!

  然而,这种死状却并不是他剑法所致。扫看四周,也未发现任何外力痕迹。

  陆恒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种结论:此妖在他来之前就因某种极为诡异的原因,譬如走火入魔,而自行灰飞烟灭了。

  而他刚才那一剑,相当于炸开它的尸首,起到一个类似放烟花的庆祝作用。

  “大、大师。”

谷母躲在陆恒身后,哆哆嗦嗦问,“那妖怪,死、死了么?”

  陆恒收剑入鞘,转过身,不着痕迹挡住他们视线,四平八稳道:

  “已经被我杀灭了。”

  众人未及拍手叫好,又听他温润如水的声音对谷母说:

  “因为只出了一剑,没费什么力,所以……在下只收八十文。此外,令郎若想尽快好转,在下还可以提供解妖毒的丹药,一颗七十文,两颗应该足够。若您需要的话,合计二百二十文。”

  在场众人:……?

  群玉有点懵,这和她在话本上读到的除妖侠士不太一样,但转念一想,话本毕竟是话本,人在书中可以餐风饮露,在现实中却不行,再厉害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

  谷母面露犹豫,二百二十文救她儿子一命是合算的,但……但她儿子还在屋里躺着,妖怪的事也只是一面之词,从头到尾都没个影儿,谁知道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哥是不是演戏诓她呢?

  陆恒是个实在人,当即从腰间变出一粒朱红药丸,递给谷母:“令郎服下若有好转,我再收钱。”

  谷母这下放心了,群玉和茂儿也迫不及待随她进屋,围观谷瑞年吃药。

  刚进门群玉便发现,瑞年哥的气色比她初次来时好了太多。

  多亏陆公子将那草妖一剑斩杀!陆公子太强了!群玉心中有感,望向陆恒的眼神充满崇拜,陆恒甫一进屋就被那炽热目光兜住,面上虽淡定从容,良心却莫名慌了下。

  君子欲利而不为非,他今日确实为赚钱说了谎,算不得君子。只是若不隐瞒,他恐怕连解毒丹药也推销不出去,再过两日便要沿街讨饭了。

  只盼丹药见效快些,让他能顺利拿到这笔钱……

  “咳咳……娘?”

  ……

  陆恒惊了。

  喂药的水才刚灌进嘴里,谷瑞年就睁开了眼。

  不仅醒了,还直接从榻上坐起来,瞧着似乎还能下地走两步。

  陆公子的丹药也太太太厉害了!群玉一脸震惊,谷母更是喜极而泣,拖着她刚醒的还有些神志不清的儿子就要给恩公下跪磕头,哭着喊着“大师真乃神仙下凡”,群玉和茂儿见状,膝盖不由得也发起软,险些也要跪下给陆大师磕几个。

  陆恒则一面扶他们起来,一面反思自己对解毒丹药的药效认识得不够透彻,价格上或许还有提升空间。

  待到气氛缓和,陆恒询问了谷瑞年遭遇妖怪的来龙去脉,可惜他记忆混乱,只记得自己是在进镇的路上忽然失去意识,对于妖怪并无印象。

  群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冒出一句:“我们丰安山向来太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妖怪。”

  茂儿附和:“就是说,妖怪可太吓人了!”

  群玉:“是呀,太吓人了,哥哥,人家好害怕!”

  茂儿:……

  你这样说话我也挺害怕的。

  陆恒叹了口气:“只怕今日之事,不是偶然。”

  谷母悚然:“难不成此地还有别的妖怪?”

  群玉眼皮一跳,真怕陆恒忽然嘿嘿一笑,对谷母说您身旁就坐着个呢!

  细细忖度陆恒的话,不难听出弦外之音:丰安山附近的怪事不止谷家这一件,而这一切有所联系,甚至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譬如——妖界没饭吃了,妖怪们来到人间大肆吃人,第一站就是她家丰安山?

  群玉敲敲脑袋,劝自己别吓自己。

  陆恒却不多作解释,只说自己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确认不再有妖邪作乱再走。

  他现在有些在意另一件事——

  此行实在太过顺利,妖物自行崩解,病患药到病除,就好像冥冥中有吉星照拂谷瑞年,令他万事如意一般。

  谷瑞年既已见好,群玉和茂儿终于能安心回家报信了。

  陆恒拿到酬劳后也不多留,叫谷母不必送,兀自跟着群玉兄妹俩离开谷家。

  暮色四合,野风清幽,茂儿拉着妹妹走得极快,直至进入山林,才稍稍放松些。

  无意间回头一看,他突然吓得冷汗直流——

  陆恒不知为何仍跟在他们身后,也进入了山间!

  难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群玉?于是跟着他们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然后……

  “许兄弟,许姑娘。”

  茂儿正欲拉着群玉拔腿就跑,陆恒忽然叫住他俩,随后便如一阵风般飞跃至他们身旁,温声问道,“你们家可是做采药营生?我想买药。”

  兄妹俩身上药味重且杂,又恰好住在山上,陆恒早前听说丰安山上有一户采药人家,想必就是他们家。

  他需要购置一些常见外用药。从采药人那儿买一手的,肯定比镇上药铺便宜得多。

  茂儿直到这时才想起,初遇陆恒时他就在上山,原来要去他们许家。

  正愁该如何拒绝,群玉竟主动邀请陆恒随他们上山回家。

  “你是不是疯了?”

  茂儿寻隙将群玉拉到一边,“那个剑法多厉害你没看见吗?他会杀了你的!”

  “他若能察觉我是妖怪,早就杀了我了。”

群玉分析道,“他一踏入谷家院中,就感知到妖气,然后一剑杀之。这般敏锐狠厉之人,何必饶过我?而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和他有说有笑,这就说明,他根本看不出我有问题。”

  茂儿闻言,以为在理,却依然觉得妹妹太过张狂无惧:“即便如此,他总归是除妖师,你又何必招惹?”

  “我……”群玉有些说不出口。

  除却杀妖时的狠辣,陆恒委实是个极讨姑娘喜欢的男子,当然群玉不是普通姑娘,她之所以想和陆恒多相处,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从他身上再弄几块绝美的糖糕尝尝。为此,即便冒着被砍死的风险,她又有何惧!

  如此美味的糖糕,既然能白送她两块,就说明他身上一定还有余粮。

  群玉对此推理深信不疑,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让陆恒把剩下的糖糕分享出来了。

  再滚一次山崖显然不现实,这一回,她要光明正大地通过交友方式智取!

  群玉年方十六,避世山中四年不见外人,上一次交友已是十二岁以前的经历,所以她掌握的交友方式,仍停留在天真稚嫩的少儿时期——

  “陆公子。”

群玉忽然扯了扯陆恒衣袖,极为真诚地对他说,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宝贝要给你瞧瞧。”

  陆恒虽有些莫名其妙,仍配合道:“什么宝贝?”

  就见群玉右手探入衣襟,神神秘秘地从最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由油纸层层包裹的、黑黢黢硬邦邦的条状物——

  竟是一条咸鱼。

  陆恒:?

  在吃过陆恒的糖糕前,这条咸鱼干曾是群玉的最爱,是她父亲远赴外地出货时买回来的,本来有两条,一条群玉吃了,味道咸鲜利口,令人着迷,剩下一条她便舍不得吃,仔细收藏起来,久而久之变成护身符,有事没事就带在身上,图一个“走到哪儿都有美味相伴”。

  “它真的很好吃,虽然放了一年多,可能没啥味了……你可以咬一口试试,我不介意。”

  群玉语笑嫣然,迫不及待地将她曾经最爱的咸鱼干递给陆恒,“我把我最爱的宝贝给你,我们就是好朋友了。陆公子若有宝贝,能否也给我尝尝?”

  最好是那种甜甜的,粉粉的……

  陆恒似是踟蹰了下。

  须臾,他展眉淡笑道,“我虽有宝物,却不能尝。”

  群玉一愣。

  等一下……

  片刻后,就见陆恒淡定抬手,利落地取下了身后长剑。

  等一下!

  银白长剑冷光熠熠,光滑的剑鞘表面映出少女震惊且恐惧的双眸。

  陆恒轻轻松手,剑落入群玉掌中。

  啊啊啊!!!

  群玉疯了,茂儿也疯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的妹?忍痛把你宠爱了一年多的咸鱼干献出去,借此夺走剑客手中最重要的剑,令他战力大减,再也不能耐你何?那你快抱着剑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跪下来哭着抱住他的大腿助你一臂之力的!

  群玉的脑回路没她哥那么精彩曲折。

  她所有感官一瞬汇聚于掌心,只觉冰凉如玉,光滑似镜,轻重合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

  群玉轻巧眨了下眼,黑眸低垂,握剑的手微微合拢。

  一隙冷光滑过,是她轻掂了下剑,右手游移至剑柄处,缓缓握住。

  此举再度刷新了茂儿对群玉鲁莽无畏的认知上限。不仅如此,他竟还从群玉眼中品出了几分玩兴,仿佛真把这一切当做朋友间“交换宝物”的游戏。

  这可是能杀她的剑啊!

  茂儿瞠目如铃,却无端想起,从小到大,群玉一直是这样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畏惧的东西。

  包括死在内。

  群玉人生中第一次握剑,未料到如此称手。

  不知拔出来之后好不好使。

  她右手微微用力,发现拔不出。

  继续尝试,力道逐渐加重,直到手臂青筋暴起,额间渗出汗珠,剑依然纹丝不动。

  陆恒解释道:“此剑认主,只能为我所用。”

  群玉只得卸了力,抿抿唇,韧劲儿上来了,有些不服输:“我不信我用不了。”

  陆恒淡笑:“怎样姑娘才信?”

  群玉也笑,将剑还给他:“公子拔出来给我看看。”

  陆恒接过剑,那剑一回到他手中就变回称心如意之物,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拔剑出鞘,一时寒光如月,初夏时节的山间莫名袭来一阵凉意。

  群玉:“好啦,现在再把它给我。”

  陆恒:……?

  茂儿:???

  好家伙,这样也行?

  “这不就能行了!”

  群玉终于拿到离鞘的剑,粲然笑道,“真是一把好剑!”

  她一时激动,感慨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未察觉此刻手中之物比须臾之前冰凉刺骨许多。

  她不会使剑,遂只是抓着剑柄乱晃几下。

  在此一瞬,仿佛得到某种感应,她忽然听见脚下层岩最深处传来飒飒战栗之音。然后一震穿山,直通天际,静谧的天空惊雷乍响,伴随狂风怒号,轰然笼罩了整片广袤山林。

  未及做出反应,群玉脑海中又凭空浮现一朵硕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万瓣黑莲,于永夜般暗淡的虚空中无限舒展花枝,极尽压迫,渐渐笼罩了她所思所见的一切。

  为什么……我脑袋里会有这种东西?

  群玉艰难地思考着。

  黑色的莲花……长在脑袋里……仿佛深耕血肉,与灵魂紧紧相连……

  这特么。

  该不会是我的真身吧?

  黑、黑莲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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