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吗?怎么面色这么差?”
停下手中的筷子,宇文熠城望着上官翎雪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饭食,开口问道。“没什么……”女子似方方回过神来,柔婉的笑了笑,“妾身只是在想今天下午去缀锦阁为夏姑娘送药膏时的情景……”“她不领情吗?”
脑海里一掠而过那个女人双手又红又肿的模样,宇文熠城淡声问道。“怎么会呢?夏姑娘并非那种不识好歹之人……”银箸夹起一道锦果蜜笋,轻轻放在了男人面前的碗碟之中,上官翎雪突然似想到了某件有趣的事情一般,莞尔一笑:“只不过妾身自己觉得,自己送夏姑娘的那没药香膏,比不上谦王爷精心调配的凝香膏罢了……”听到“谦王爷”三个字,宇文熠城执筷的手势,微不可察的一顿。“七弟今天也去看她了吗?”
男人面容平静,语声寡淡,陈述,而非疑问。“嗯……”上官翎雪点了点头,“谦王爷进宫的时候,恰好听说了夏姑娘与婉妃姐姐她们在浣衣局发生的争执,因为担心夏姑娘被人欺负,所以便去了缀锦阁看她有没有事……”听到女子口中转述宇文烨华提到夏以沫那个女人之时,用了“担心”两个字,宇文熠城不由的眼眉一皱,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上官翎雪也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道,“不仅如此,谦王爷知道夏姑娘在浣衣局必然辛苦,所以特意带了凝香膏给她,让她养护双手……”语声一顿,“这份细心,纵然妾身也比不上……”“夏以沫什么反应?”
短暂的沉默之后,宇文熠城忽然问道。上官翎雪微微一笑,“夏姑娘自然是很感激的……”宇文熠城没有再说什么。只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越发的深沉。上官翎雪却又是轻浅的笑了笑,“谦王爷临走之际还说,他今日进宫,原本是打算为夏姑娘求情,希望陛下能够免了夏姑娘在浣衣局做苦工的刑罚的……只不过,后来见到陛下已经先一步赦免了夏姑娘,所以他就没有再来向陛下请安,看望过夏姑娘之后,便出宫去了……”说到这里,女子语声顿了顿。“他对她倒是上心……”宇文熠城淡淡道。一张朗俊的面容,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是呀……”上官翎雪似也有些许的感慨,“说起来,妾身还从来没有见过谦王爷对哪个女子这般的用心过呢……”听到这句话,宇文熠城心中微微一动,瞥了她一眼。上官翎雪却是一颗心,瞬时沉了沉。旋即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顺着先前的话头,继续道,“或者这就是谦王爷所说的人合人缘吧,谦王爷与夏姑娘一见如故,自然亲厚些……”宇文熠城并没有接口。一双墨黑的眼瞳,浮光暗涌,讳莫如深。偌大的宫殿,忽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上官翎雪的心,又是一沉。“陛下……”女子轻声唤道。宇文熠城抬眸望她。“妾身有些担心……”似有些犹豫不决,上官翎雪欲言又止。“担心什么?”
宇文熠城问道。一把清冽的嗓音,不觉放柔了些。“妾身今日去看望夏姑娘……”女子温婉语意中,有隐隐的担忧恰到好处的透出来,“夏姑娘言谈之间,似乎仍旧对陛下囚禁那司徒陵轩一事,耿耿于怀,怨念颇深……”“由得她去。”
宇文熠城并不怎么在意。“妾身看得出来,夏姑娘真的很在乎那司徒陵轩……”上官翎雪语声极缓,似难掩丝丝动容,顿了顿,解释道,“妾身不过无意之中提起先前陛下说的要纳她为侍妾这件事,她便立时斩钉截铁的道,除了那司徒陵轩之外,再也不会嫁给任何人,态度十分的坚决……”听到那个女人信誓旦旦的强调她的心里,只有那司徒陵轩一个人之时,宇文熠城眼眸锐了锐,“这世上没有什么完全绝对的事情……有些事情,不愿意,并不代表不会发生……”说这话的男人,语声淡淡,仿佛阐述的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道理罢了。上官翎雪却是心中陡然一沉。她想问他,他这样说,是已经决意要纳那个名唤夏以沫的女子为侍妾吗?可是,话到嘴边,上官翎雪却突然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不想从他的口中听到确认。仿佛只要她不问,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发生一样。上官翎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变得这样小心翼翼。对面的宇文熠城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只漫不经心的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夏姑娘向妾身打听那司徒陵轩的下落,询问了些他被关在哪里,如今境况如何的问题……”语声一顿,上官翎雪续道,“当妾身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时候,夏姑娘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大抵她真的是很挂念她的夫君吧……”抬眸,上官翎雪望向面前的男子,没有错过他锋利眉骨下的一双冷眸,在听到她说起的那个女子为着另一个男人的思念之情时,濯黑眼瞳里一闪而逝的凌厉锐芒。上官翎雪的心,又是一沉。“陛下,不如让夏姑娘与那司徒陵轩见一面吧……”女子柔声替她口中的“夏姑娘”求情着。“那岂非太便宜他们了?”
宇文熠城并不为所动。“妾身亦是女子,心中亦有良人,可以理解夏姑娘担心自己心中所爱的那种心情……”感同身受一般,上官翎雪原本就温婉如丝的嗓音,此时此刻,更多了几分似水的柔情,“尽管翎雪的父兄是因为那司徒陵轩的缘故,才惨遭厄运,但说起来,那司徒陵轩之所以这样做,也全是为着能够与夏姑娘在一起……如果抛开翎雪的身份与立场,妾身亦都不由的觉得,那司徒陵轩为求娶夏姑娘所做的一切,叫人深深的动容……”说这番话的女子,虽然已竭力维持平静,但在提到自己的父兄之时,眉眼之间却终究难掩挥之不去的悲伤与难过。宇文熠城眸色一沉,“归根结底,真正害得你父兄惨死的罪魁祸首,是那夏以沫才是……”心一跳,望着面前男人在这一刹那,刀削斧砍般的俊颜上笼罩的那一抹冷峻之色,上官翎雪的心,忽而定了定。因为她知道,她方才的一番话说对了。是的,她要提醒面前这个男人,是谁害得她父兄惨死、家破人亡;她要提醒他,因为那个女人造成的这一切伤害,她的痛苦还远未平复……如玉脸庞,似终究藏也藏不住的浮上一层淡淡的哀伤,剪水双瞳,清波流转,衬得那明珠般的泪意,仿佛随时都会控制不住的淌出来,上官翎雪近乎慌乱般的垂了眼眸,低声软语,“妾身并不怪夏姑娘……”“翎儿……”宇文熠城不由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那柔弱无骨的娇躯,依依偎着他,叫人从心底油生阵阵怜惜,“你放心,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孤都不会让他们以后的日子好过……”掷地有声的话语,近在咫尺的响彻在上官翎雪耳畔,如同最坚不可摧的承诺。“书白……”上官翎雪轻唤,只将自己更加依恋的偎在男人的怀中。他的胸膛是这样的温暖、强壮,是她这一世,都无法放手的挚爱。她多想能够永远这样抱着他。永远都不松开。就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与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存在。心中情潮涌动起伏,难以抑制,抬眸,上官翎雪眸光如水,痴痴的望向面前的男人,这样的温柔缱绻,叫宇文熠城亦不由的心头一荡,就在他想要进一步之时,脑海之中却仿佛蓦地闪过另一个女子的双眸,澄澈透亮的瞪着他一般。宇文熠城一顿。上官翎雪有些疑惑的望住他。“孤突然想起,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宇文熠城声线低沉,“今夜只怕不能陪你了……”上官翎雪一双明眸,不受控制的闪过一抹震惊,旋即便被丝丝恰到好处的失落所取代。“没关系……”樱唇微弯,撑起淡淡的一抹浅笑,尽管看起来有些难过,但上官翎雪还是一如既往般善解人意,“政事要紧,陛下快去吧……只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熬夜……”犹不忘殷切嘱咐。宇文熠城忽而有阵阵莫名的内疚,但终究只是道:“你也早点休息……孤明日来陪你用早膳……”“好。”
上官翎雪温婉一笑。宇文熠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重华宫。上官翎雪静静的望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姿,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黑暗之中,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忽然轻声开口问道:“抱琴,你说陛下今夜会不会去见她?”
服侍的丫鬟,怔愣了须臾,方才意识到自家主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娘娘说的可是那位从朔安国来的夏姑娘?……”尽管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但抱琴还是开口道,“娘娘既然担心,为什么不让陛下留下?”
“若陛下真的想去见她……”夜色浓重,上官翎雪轻的几不可闻的嗓音,就如这无尽的夜色一般苍茫而飘渺,“本宫就算能够阻止得了一次,也阻止不了一辈子……”“抱琴觉得,娘娘您根本不必太在意那个夏以沫的……”瞧着自家主子脸容上似前未有过的凝重神情,抱琴不由劝慰道:“她本是有夫之妇,又与娘娘您有着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像这种女人,陛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上官翎雪何尝不想如她想的一般简单?可是,她的直觉隐隐告诉她,那个名唤夏以沫的女人,将会成为她最大的威胁……“抱琴,陪本宫去咸福宫走一趟……”女子突然开口道。“婉妃娘娘那儿?”
抱琴有些疑惑。“婉妃姐姐今日受了如此大的侮辱,现在一定气闷的很,咱们去看看她……”上官翎雪淡淡的。抱琴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
更深露重,月色凄寒,又是一个漫漫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