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妹妹,今日之事,多谢你了……”顾绣如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温声开口道。夏以沫望了她一眼,“谢我什么?”
“今日若非有你替我求情的话……”顾绣如徐徐开口,“只怕本宫现在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跟你说话了……”夏以沫心中却是一动,“娴妃姐姐未免也太看得起夏以沫了……如果我的求情真的这么有用的话,你也不会被罚禁足三月了……”顾绣如微微一笑,“但如果陛下不是为着顾念沫儿妹妹你,本宫大概就不止被禁足三月这么简单了……”女子语声一顿,“毕竟,看芳嫔的下场,就知道了……当初她不过是怂恿了那向婉儿在上官翎雪的马蹄糕里下了木薯粉,就被陛下打入了冷宫,不出半月,人更是变得疯疯癫癫……那上官翎雪不过小小的过敏,害她之人已经沦落到如此悲惨下场……”“更何况此次之事,乃是差一点要了那上官翎雪的性命,若换作以前,无论本宫无辜与否,陛下都不会如此轻易就作数,而本宫今日也只怕会难逃一劫……”夏以沫静静的听着她的分析,脑海里却是不由的闪过方才那个男人对着上官翎雪之时的一言一行,他藏也藏不住泄露的关切,他因为她遭人陷害之时的震怒,他发誓为她寻出凶手之时的信誓旦旦……这一切的一切,都毫无疑问的显示了,他有多么紧张那个女子。关于这一点,她夏以沫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却这么的难受呢?夏以沫不想追究。“娴妃姐姐,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跟我说实话……”站定,夏以沫泠泠望向对面的女子,转了话题。但不待她开口,那顾绣如却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沫儿妹妹想问的是,那在香囊里动了手脚之人,可是本宫?对吗?……”夏以沫也不拐弯抹角,“是你吗?”
顾绣如摇了摇头,“不是我……”女子语声顿了顿,“虽然本宫确实恨毒了那上官翎雪,并且日思夜想的莫不是怎么找她报仇,但本宫却绝不会愚蠢到,用这样浅显的手段,来对付她……”夏以沫没有料到她竟会如此的毫不讳言,一时之间,倒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半响,方道,“所以,当年你小产之事,确实是那上官翎雪所为?……”否则,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令面前的女子,如此痛恨那上官翎雪的原因。“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想到在本宫每日用的徽墨中放麝香这样恶毒的法子呢?”
重提这件旧事,顾绣如是如此的心平气和。当初失子的彻骨之痛,到得今日,也只剩一腔毁天灭地的仇恨了。望着她秀丽脸容上,这一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夏以沫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能想象当初小产的她,是怎样挨过那一段艰苦岁月的。但想来一定很痛苦吧?夏以沫想要安慰她几句,张了张嘴,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既然你知道那上官翎雪才是害得你小产的罪魁祸首,为什么方才在永和宫里,当她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你不当场揭穿她呢?”
夏以沫不解。“那上官翎雪既然敢当着陛下的面,重提这件往事,就代表了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顾绣如眼眸幽深,恨意凛然,“况且,本宫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当日之事,乃是那上官翎雪在背后操纵……如果本宫当时真的顺着她的话头,向陛下指证她就是杀害我腹中孩儿的凶手的话……”女子转眸望向对面的夏以沫,“沫儿妹妹,你认为陛下是会相信本宫的话呢?还是相信那上官翎雪?”
夏以沫沉默下来。是呀,这个问题,根本无需细想,她也知道答案是什么。而且是如此毋庸置疑的一个答案。顾绣如却是一片平静,“当时的情形,本就对本宫极为不利,如果本宫还一意孤行的话,就正中那上官翎雪的圈套,只怕到时候就算有沫儿妹妹你的求情,也是救不了本宫的性命的……”夏以沫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事实。“是呀……”女子清脆嗓音,酝出几分茫然,“在那宇文熠城的心目之中,我又怎么及得上上官翎雪重要呢?”
真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夏以沫反而不觉得怎么难受了。对那个男人,她从来不该有不该有的奢望,早点让自己认清这一点,也好。顾绣如却是深深的瞥了她一眼,“沫儿妹妹你也不必如此的妄自菲薄……”夏以沫抬眸,有些疑惑的迎向她的视线。“诚然,在你没有入宫之前,那上官翎雪的确是后宫之中得陛下宠爱最多的那一个……”顾绣如声线缓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自从你出现之后,许多事情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就拿你这些日子的椒房专宠来说,即便当日上官翎雪初入宫之时,也不曾有过……单这一点,陛下待你就是不一样的……”是这样的吗?这些日子以来,那宇文熠城日日宿在她的宫中,就算不是跟她什么什么,却也不曾留宿在其他妃嫔那里,令她几乎都要以为,他和她就像是这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相濡以沫,同床共枕,甚至可以就此过尽一生……顾绣如说,那个男人,待她是不一样的……可是,就算是不一样的,又怎么样?终究只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之中不一样的那个……她从来不是唯一的那一个。想通了这一点,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原本因为那一句“不一样”,而一簇而起的阵阵涟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沉静无波。“这份不一样,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夏以沫笑了笑,“况且,就像娴妃姐姐你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跟那上官翎雪交起手来,你认为宇文熠城会站在谁一边呢?”
承认自己比不过那个女子,似乎也并不怎么困难。忽略心底一掠而过的一抹苦涩,夏以沫心平气和。顾绣如定定的凝向她,“这场仗,尚没有打,沫儿妹妹你就已经先认输了吗?”
夏以沫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我虽然也很讨厌那上官翎雪,但我并不想跟她打什么仗,若是为了那宇文熠城的话,就更没有必要了……”那个男人要宠爱谁,冷落谁,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亦不会感到妒忌,她只要司徒陵轩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亦可以不计较。顾绣如望着她清丽脸容上,平和淡然的一抹神情,却是心有不甘,“可就算沫儿妹妹你不想与她开战,但那上官翎雪却未必能够容得下沫儿妹妹你……”夏以沫心中瞬时不由沉了沉。女子的一句“但那上官翎雪未必能够容得下沫儿妹妹你”,道尽真相。“沫儿妹妹你如今如此的受宠,宫中妃嫔,个个瞧得眼红心热,更别说那上官翎雪了,你认为她真的甘愿被你夺去陛下的宠爱吗?……”顾绣如平平语声,一字一句,抽丝剥茧,“就算你不在乎陛下的荣宠,可是,对那上官翎雪而言,你却是抢了她心爱男子的罪魁祸首,只怕在她心底,沫儿妹妹你早已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女子淡如烟云的嗓音,每一个字眼,却莫不是金玉良言,将夏以沫如今的处境,一一剖开,展露给她看个清楚。不论她说这番话,是否有她的私心,夏以沫都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尽管那上官翎雪在外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但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与她之间,早已撕破了脸,就算没有宇文熠城,她与她都不可能成为什么朋友……或者,她和她,根本就是天生的仇敌。因为她的缘故,阿轩攻打南凉国,从而害得那上官翎雪父兄惨死在沙场之上,而因为那个女子的缘故,她与阿轩,也不得不背井离乡,沦为宇文熠城的阶下之囚,她更是被迫成为那个男人这后宫之中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可见,一切皆有注定。前因后果,各自纠缠。“我并不怕她……”事到如今,夏以沫反而冷静,“她若是喜欢那宇文熠城,也由得她争去抢去,我根本不在乎……”一个男人,若是要靠使尽手段,争来抢来的,就算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别说那个男人是宇文熠城,就算换作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她夏以沫也不会要。她浑不在意的模样,顾绣如瞧在眼中,却是不以为然,“沫儿妹妹你可以不在乎陛下的宠爱,也可以不讲那上官翎雪的威胁放在心上,可是,你有没有替司徒国主想过呢?……”一句司徒陵轩,令夏以沫所有建立起来的防备,尽数崩塌。顾绣如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司徒国主能够像今日一样,安安稳稳的在地牢里过活,沫儿妹妹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夏以沫不由的轻咬了咬唇瓣。诚如面前的女子所说,换得阿轩如今的安然无恙,她所付出的代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对此,她并不后悔,可是,被人当面这样提及,她还是不由的感到说不出来的难受。无论面前的顾绣如,有心还是无意,她都在不断的提醒她,她与那宇文熠城走到今日这一步,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的……说到底,终究不过一场交易罢了。她和宇文熠城,她与他之间的所有缱绻和缠绵,只是一场交易……若不是眼前的女子提醒,她都几乎忘了这一点。明明是事实,明明她不该在乎的,可真的重提这件事,却还是令她心中一涩,就像是被人拿着一把刀,在她自以为已经痊愈的伤口上,又忽然狠狠的划了一下般。而对那顾绣如来说,这一刀却仍嫌划得不够,还要在她淋漓的伤口上,适时的洒下一把盐,才会让面前的这个女子,有痛彻心扉的领悟。所以,顾绣如毫不留情的开口道:“沫儿妹妹,你可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陛下不再像今日一样宠爱你,你要拿什么再来交换司徒国主的安危呢?”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况且,对那宇文熠城而言,她或者根本连“色”都算不上吧?不过一时的新鲜罢了。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对她失去了兴趣,那么,阿轩的境况,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夏以沫不敢想象。“况且……”瞥了一眼对面女子苍白的容色,顾绣如仍是语声冷淡,平静而残忍,“那上官翎雪背负父兄惨死的深仇大恨,她又怎么肯如此轻易的放过司徒国主呢?不过是碍着陛下如今宠爱你,她心有顾忌,不敢下手罢了……一旦你失宠于陛下,那么她想必也不会再忍下去……”从女子如樱唇瓣里,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眼,莫不如巨石一般,一寸一寸的抵向夏以沫的心头,压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知道,她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但正因为是事实,才更加让人心有戚戚。“所以……”许久,夏以沫才从混乱一片的心绪之中,缓缓平静下来,“如今我除了拼命的留住那宇文熠城的宠爱之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当她问出口的刹那,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终是心有不甘罢了。顾绣如望了她一眼,“除非沫儿妹妹你甘心被那上官翎雪压在头上,最终只能仰人鼻息,到最后连自己最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说这话的女子,显然也想到了自己,纵然这些年来,她已习惯将所有的苦痛,都化为深深的仇恨,可是,这一刹那,她一双明亮的眼眸,终究还是不受控制的浮起丝丝水汽,也说不清究竟是悲愤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夏以沫心中由是一动。“你说的也是你自己吧?”
不自觉的放轻嗓音,夏以沫突然觉得,面前的女子,又何尝不可怜呢?未得出世,便已失去的孩儿,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苦痛,大抵是一辈子也难以磨灭的吧?就算她将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孩儿,但那失去的骨肉,也会像是在心底剜去的一块地方,永远都补不回来了……“本宫永远都忘不了,当我腹中那个未成形的婴儿,生生的失去之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牙关紧咬,顾绣如一字一句,吐尽心底的仇恨与悲苦。浓烈的仇恨,让面前的女子,一张精致的脸容,都变得有些扭曲。如此的可怜,却又如此的可怕。“所以,你想利用我,与你一起对付那上官翎雪吗?”
尽管问出这样的话,很残忍,但夏以沫还是开了口。尽管她也一样讨厌甚至怨恨那上官翎雪,但并不代表,她要向一颗棋子一样,被人摆布,遭人利用。听到她这样问,被一腔仇恨占满心间的顾绣如,似乎冷静了许多。旋即,女子敛去了秀丽脸容上的一切情绪,缓缓道,“沫儿妹妹,本宫承认,一开始与你结交之时,确实是想过利用你,对付那上官翎雪,可是,我从来没有过害你之心……”语声一顿,“或许沫儿妹妹你会觉得本宫很卑鄙,但是,以本宫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上官翎雪抗衡,所以本宫希望能够与你联手,对付那上官翎雪……况且,这对沫儿妹妹你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毕竟,只有除掉她,司徒国主才能少一分威胁……”听到阿轩的名字,夏以沫心头终是不由的一跳。顾绣如知道自己抓住了她的软肋。所以,女子沉声续道:“沫儿妹妹,上官翎雪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无论你是否站在本宫的一边,你与她都势成水火,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方能有赢的机会……”夏以沫亦知道,她并不是危言耸听,但她的心里,却仍有些犹豫。她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委曲求全之人,但若要她主动去害人,她也做不到。“我要怎么主动出击?”
夏以沫开口问道。顾绣如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不是一直想让沫儿妹妹你怀上他的骨肉吗?……那上官翎雪进宫也有两年多了,却始终一无所出,这一直是她的一方心病,若是沫儿妹妹你真的有孕的话,不仅可以救得司徒国主,也可以令自己在这后宫之中的地位更加稳固……”闻听此言,夏以沫却是不由的皱了皱眉,“娴妃姐姐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有孕了,那上官翎雪也像对付你一样,对付我腹中的孩儿,又当如何?”
顾绣如脸色微微一白,旋即面容冷鸷,一把温婉的嗓音,异常的斩钉截铁,“残害皇嗣,纵那上官翎雪昔日能够瞒天过海,若她真的胆敢再如此妄为的话,就算陛下再怎么宠爱她,到时她也不可能会全身而退的……”夏以沫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听在耳中,却是阵阵的心寒如霜。“可是,我并不希望将来我的孩儿,从未出生之日起,就要面对这些丑恶的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我不想我将来的孩儿,也像娴妃姐姐你腹中的骨肉一样,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沦为这后宫妃嫔争宠的牺牲品……”要么不生,若是她真的决意有孕,也只是因为她想要那个孩子,而不是为求自己地位的稳固,又或者被用来陷害别的女人……夏以沫做不到。望着她清丽容色上,毫无转圜余地的坚决,顾绣如也自知失言,忙道,“沫儿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子还想解释什么,夏以沫却将她打了断,“我知道……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听过,娴妃姐姐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说这话的女子,语声淡淡,却自有一番不容置喙的强势。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做什么。意识到这一点,顾绣如一双明眸,又是深了深。看来,她选择她,真的没有选错。眉目一闪,旋即敛去,顾绣如语声低浅,难掩失落与伤怀,“所以,沫儿妹妹你不打算与本宫联手,一起对付那上官翎雪了吗?”
夏以沫没有立刻回答。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再说吧……”最终,她也只能应她如此三个字了。眼下,她真的无法决定,至于以后,将来事将来再算。而且,她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遇到,那会促使她与面前的女子,联手对付那上官翎雪的事情……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夏以沫但觉心头一凛。一股说不出来的不祥预感,紧紧萦绕住她,令她莫名的有些恐慌,有些害怕。听她如此说,那顾绣如沉吟了须臾,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既是如此,本宫也无谓勉强……沫儿妹妹若是有朝一日,改变了主意,本宫随时恭候……”话似已说尽,转身,女子缓步离去。夏以沫却久久的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夜色渐沉,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