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翎雪轻媚婉转的嗓音,就在这凄寒夜色里悠悠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柔善解,说的是,“沫儿妹妹,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为我着想?”
夏以沫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突兀的一笑,“不知他是如何为我着想的?”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没有用“你”,只拿一个“他”字来称呼他……甚至,问出这句话的她,都没有望他一眼……宇文熠城知道,她是故意不看他的。她在生气……或者,比这更严重……意识到这一点,宇文熠城不自禁的又皱了皱眉。上官翎雪微微抬眸,望向他,似犹豫了须臾,然后便向对面的夏以沫解释道,“想必沫儿妹妹你也知道,迎霜妹妹眼下是铁了心想要将你赶走……但陛下却并不愿意如此休了沫儿妹妹你,所以,为今之计,也只有退而求其次,暂时委屈沫儿妹妹你先住到青云观里去,这样一来,沫儿妹妹你既还是陛下的妃嫔,又可同时安抚阮氏兄妹,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女子温润婉转的嗓音,如同风拂细柳一般,叫人恰到好处的熨帖与舒心,夏以沫静静的听着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她说些什么,其实,她并不在意,她唯一在乎的,只是那个站在她身旁沉默如这茫茫夜色一般的男人……这也是他的想法吗?夏以沫突然很想知道。就像一个执拗而绝望的人,一定要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方才死心一样。所以,夏以沫轻轻抬起眸子,望向对面的男人,“宇文熠城,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语声却是终不免涩了涩,“将我送到青云观去……然后,高高兴兴的迎娶那阮迎霜为妃?”
宇文熠城似不喜听到她拿一句“高高兴兴”来形容他打算迎娶那阮迎霜为妃一事儿,古潭般幽邃的眸子,瞳色深了深,“如果不想离国与褚良国决裂的话,这是唯一的法子……”说这话的男人,语意平和而冷静,就像是在说类似于春华秋实、夏雨冬雪一般不可抗拒的一件事实,残忍却又是如此的现实。无可规避。也无法改变。夏以沫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悬在崖边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像是终于被人蓦然推了下去,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在那一刻,却依旧疼痛如刀割。“所以……”夏以沫听到自己嗓音空空,“宇文熠城,你是打算舍弃我了吗?”
仰头,夏以沫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那里,寒星泯灭,月色凄惶,一丝光亮也无,就像是真正的深渊一样,不知尽头。那从她柔软唇瓣里,缓缓吐出的“舍弃”两个字,是那样的轻浅,如同易碎的瓷器一样,仿佛微微一碰,就会寂灭成灰一样。宇文熠城被这两个字刺了刺。“孤正是不想舍弃你,才要这样做的……”男人语声沉沉,像是笼罩在茫茫夜色里的一汪深海一样,暗流汹涌而厚重,缓缓压上夏以沫的心头。是吗?夏以沫想要问他,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惟有喉咙干涩,如同火烧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沫儿……”宇文熠城却突然低声唤出她的名字,忻长身姿,向前踏了一步,与她拉近了距离,温凉手掌,轻轻覆住她,是像他平日里惯常的温柔与宠溺。那样宽厚的掌心,那样细长好看的手指,就那样轻轻的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犹如最轻怜蜜爱般的姿态,那样的温暖,如同世间最安心的所在,令夏以沫曾经如此的贪恋……只是,到得今时今日,也终究还是不得不放手了吧?夏以沫轻轻挣脱了他的触碰,然后,整个人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终是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三两步,不近不远,却仿佛是咫尺天涯的距离,像是穷尽此生此世,两个人都再也走不到彼此的身边去一般。攒在掌心里的柔夷,就那么毫无预兆的从他的掌心里滑了出去,就像是暮秋将至、寒冬初起,终究留不住枝头最后一片叶子的衰败树木一样,毫无防备的失却所有……有烈烈寒风,迅速的灌满因为女子指尖的逃离,而留在掌心的空隙,形成一个苍凉的手势,只一瞬,宇文熠城已敛去晦暗瞳色里的所有情绪,收回的大掌,在身侧紧握成拳,像是要将残留在那里的属于对面女子的冰凉温度,尽数赶走一般,又像是想要握的更紧一些一般。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哪种……“你是在怪孤吗?”
嗓音沉沉,说这话的宇文熠城,并没有看向对面的女子,一张冷峻清朗的脸容,在远处灯火的掩映下,忽明忽暗,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夏以沫心中微微一苦。她是在怪他吗?她倒宁肯自己是在怪他……这样的话,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不,宇文熠城,我不怪你……”夏以沫轻声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女子语声极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郁结哀伤,说到最后,就像是真正在疑惑一般。宇文熠城却只觉心口蓦然一窒。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防备的狠狠刺了一下那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一样,有极尖锐的疼痛,不期然的击中他,不会致命,却也痛的清晰。上官翎雪淡淡望了他一眼,垂眸,遮去如水瞳仁里的一切情绪,然后,对住夏以沫,轻声劝道,“沫儿妹妹,你不要这样说……”女子温柔善解,一字一句,“我知道,你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陛下这样的安排……但你有没有想过?若陛下眼下不这么做的话,只怕到时候那阮大将军真的会撤兵,并且转而相助唐国与青霄国,对付咱们离国……”语声微顿,“难道沫儿妹妹你真的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吗?难道你真的忍心陛下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样白白断送吗?”
最后两句话,虽是质问,但由上官翎雪的口中说出,却像是犹浸着无限的低柔婉转,哪怕是再蛮不讲理的人,听到她这样的话,亦会瞬时觉得心中羞愧难当的吧?夏以沫似恍惚了须臾,然后,缓缓抬眸,怔怔的望向对面的男人。今日的他,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愈发衬的人品俊挺非凡,猿臂蜂腰,修长高大,整个人就似古希腊神话里的高贵神祗一般……这样的男人,理应运筹帷幄,生杀予夺,高高在上,成为万人敬仰、后世称颂的王者……不,他就是天生的王者。这就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啊……她多想能够与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穴,一起化为尘土,永不分离……可是,事到如今,也终究只能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一厢情愿了吧?夏以沫眼底浮出点点空洞。渐渐低哑的嗓音,如被泡的极苦的黄连水浸过一般,一字一句,晦涩而凄楚,说的是——“宇文熠城,你休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