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抱琴说完,柔香已是扬手,蓦地一个巴掌,重重甩了过去……她心中当真是气极,这一巴掌,足用了十二分的力,那抱琴又是没防备,这一下子,竟被她打得一个踉跄,瞬时跌倒在地。柔香却仍不解气,蓦地踏前一步,站到她的面前,恨声道,“你这个贱婢,陷害我家小姐还不算,竟还敢一次又一次的污蔑我家小姐的清誉……你若是再胆敢多说一句,即便陛下不处置你,我柔香今日也绝不会放过你……”眼见着抱琴被打,上官翎雪也觉微微的动容,又见柔香如此咄咄逼人,心中更是一动,遂几步上前,蹲下身看了一眼抱琴的伤势,然后复又抬眸,却是望向夏以沫,“沫儿妹妹……翎雪知道你因为睿王殿下的缘故,恼恨抱琴,但即便抱琴真的做错了什么,也理应交由陛下定夺,而不是纵容你的丫鬟自作主张的动手……”夏以沫听她分明是故意提起宇文彻,不由冷冷一笑,“俪妃娘娘,你这一次又一次的刻意提到景言大哥,无非是想让宇文熠城觉得我是为着景言大哥,才故意刁难你的丫鬟,我说的对吗?……”被她当场揭穿自己的心事,上官翎雪只眸中短暂的一闪,便即反问道,“沫儿妹妹,你敢说你不是为着睿王殿下吗?”
夏以沫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随着上官翎雪的诘问,那个男人沉沉落在她身上的讳莫眸光……在他心中,也是认定自己这么做,是为着宇文彻的吧?可就算是那样的话,又有什么错呢?掩住心底苦涩,夏以沫唇畔泛起一抹讽笑,“怎么?俪妃娘娘你是因为之前私会的事情,没有害到我,不甘心……所以,才又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再污蔑我与景言大哥吗?……只可惜,我与景言大哥清清白白,我对他,有的不过是朋友之义罢了,其他的,怕要令俪妃娘娘你白费心机了……”一句“朋友之义”,在她与宇文彻之间,划下界线。这亦是夏以沫自己对宇文彻真正的定位,至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会不会相信,就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若他不信的话……夏以沫苦涩一笑。她能够感觉到,男人一双墨眸,定定的顿在她身上的那种灼灼,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像利刃,像烈火,又像是寒冰一般,矛盾、幽深,如同沉不见底的夜海。夏以沫不想追究。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陷她于如此境地的那一对主仆,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沫儿妹妹你真的对睿王殿下,只是朋友之义……”心思转念之间,上官翎雪已然开口,“但你又敢保证,睿王殿下他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吗?……若果真如此的话,睿王殿下当日想必也不会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尚且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只因他想要保护你罢了……”既然无法在夏以沫和宇文彻身上打下有私的烙印,那么,上官翎雪不介意退而求其次……夏以沫言称自己跟宇文彻,只有朋友之义,没关系,她可以否认,但是,宇文彻对她的心思,却是昭然若揭,再清楚不过……上官翎雪不介意提醒一下那个男人……她知道,他绝对不允许别的男子,胆敢觊觎他心爱的女人的……尽管,那“心爱”两个字,将上官翎雪心中刺了刺,不过,没关系,因为她很快就会将这两个字,变成过去……女子盈若秋水的一双明眸里,瞬时碾过一道锐利。如同吐着信子的一条毒蛇,残忍又仿若带着隐隐的兴奋和疯狂。虽然只是一刹,极快的便被上官翎雪敛了去,但夏以沫还是看清了。心,不由的就是一震,只觉浑身都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上官翎雪忽而眼帘微抬,眄向她,嫣红似血的一张樱唇,抹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嗓音却是越发的柔媚婉转,带着慨叹一般,“睿王殿下对沫儿妹妹你的这一番心意,当真是叫人动容……”果然,随着她的一句话,宇文熠城墨如点漆的一双寒眸,瞬时又沉了几分。夏以沫心中一紧。却强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上官翎雪是想借此挑拨她与宇文熠城的关系,所以,她一定不能够让她得逞……她一定不能乱……去繁就简,夏以沫蓦地抬眸,迎向上官翎雪溢着浅笑的眉眼,亦是冷冷一笑,“俪妃娘娘,即便你说的再多,也无法改变你指使连公公、收买碧儿,陷害我与睿王殿下的事实……”转眸,夏以沫缓缓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男子,“现在,我只想知道……宇文熠城,你要怎么处置她?……”她问的郑重,一字一句,问的是如何处置上官翎雪,却也不仅仅是。然后,她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中一瞬划过的犹豫。一刹那间,夏以沫只觉心底阵阵发凉。上官翎雪显然也觉出了男人的迟疑。心头却是蓦地一喜,转瞬却已掩了去,复换作她一贯的温柔善解,眉眼低垂,轻声道,“陛下,沫儿妹妹一心认定,她与睿王殿下的事情,是被翎雪所害……翎雪无力辩解,惟有一句,翎雪没有做过……”说到最后一句之时,上官翎雪缓缓抬眸,一双眼瞳,若含秋水,神情萋萋,却是异常坦然……就如同她真的没有做过一般,问心无愧……宇文熠城原本沉淡的眸色,越发的深幽起来。令人看不透,也摸不准。上官翎雪心中突然有些拿捏不定,精致的眉眼,眼尾处,却是不动声色的扫过一旁的丫鬟。抱琴明白她这一眼的含义,尽管早已决定怎么做,此刻,却终究还是不由心中一伤,但很快,她便咬了咬唇,一双血红的双眸,却是蓦地射向一旁的夏以沫,“越妃娘娘,你与睿王殿下私会的事情,乃是抱琴一手所为……抱琴也早就承认……你为何却一定要紧咬着俪妃娘娘不算?……”她右脸因为方才的耳光,高高肿起,唇畔还沁着丝丝血迹,竟不由的有些骇人。“抱琴知道……”便听她继续道,“在越妃娘娘心目中,最介意的始终是昔日司徒公子之死一事……越妃娘娘是因为一心想要为司徒公子报仇雪恨,所以才这样不遗余力的想要诬陷俪妃娘娘设计你跟睿王殿下的吧?……只可惜,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抱琴一人所为罢了,与我们娘娘没有半分的关系……越妃娘娘,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说到后来,这抱琴心中竟不由起了丝丝报复的快感,沾血的唇瓣,费力的扯出的一抹嘲笑,衬着她又红又肿的脸颊,直如鬼魅一般。上官翎雪亦不由的有些动容,下意识的出声唤道,“抱琴……”却在心软之前,蓦地住了嘴。夏以沫澄澈透亮的眸子,在他们主仆之间扫过,然后,落在了上官翎雪的身上,“俪妃娘娘,见着你的丫鬟,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说吗?……”上官翎雪却只缓缓抬眸,瞥了她一眼,然后,忽而跪倒在宇文熠城面前,“陛下……抱琴是妾身的丫鬟,她今日做下如此错事……就算翎雪事先毫不知情,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柔婉嗓音,一哽,楚楚可怜,“陛下若是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翎雪吧……”这一番言辞恳切的陈情,当真是叫人闻之,深深动容啊,只怕是百炼钢,都会化作绕指柔的吧?夏以沫忍不住抚掌大笑,“好一个俪妃娘娘……好一出主仆情深的大戏……”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当她开口之时,那高高在上的男子,眉眼紧皱的落向她的沉沉目光,夏以沫漾在唇畔的讽笑,不由一笑,却只做不见,冷声开口道,“……只可惜,情深的只有抱琴你一人罢了……”女子澄澈透亮的一双眸子,静静的落在那跪于一旁的丫鬟身上,此刻,卸去了那溢在瞳仁深处的痛恨之后,却不由的溢出丝丝的怜悯,“俪妃娘娘方才看似在为自己的丫鬟求情,可是,一字一句之中,却是完全毫不留情的将一切事情,都推给了自己的丫鬟,她自己却是片叶不沾身的置身事外……俪妃娘娘你为着保全自己,不惜将从小服侍自己的丫鬟,置于死地,这一番狠心,当真是没有人比得上,夏以沫佩服……”她语声中毫不遮掩的讽刺与讥诮,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在鸦雀无声的寝殿中,异常清晰。上官翎雪素日里饶是再心机深沉,此刻,被她当着宇文熠城的面,如此揭穿她的真面目,美目中也不由的一凛,眼底烈烈杀意,如轻羽点水,一闪即逝。旋即,女子便垂了眼眸,却依稀可见,那浓密的睫羽轻颤,犹沾着泪水一般,哽咽嗓音,如同梨花泣雨,“沫儿妹妹,你与翎雪之间隔着司徒公子的生死大仇,你这样误会翎雪,翎雪不怪你……”说到这儿,女子缓缓抬眸,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同时,一滴清泪,也从眼底滚落出来,“陛下,翎雪伴在你身边多年,从最初宫宴上的初见,到后来的衷情,以及宫中的这些岁月……翎雪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清楚吗?难道陛下也相信,翎雪是那种不折手段,却陷害旁人的女子吗?……”一字一句,声如莺啼,衬着明眸里一滴一滴恰到好处滚落的晶莹泪水,当真是既凄楚又娇艳,别有一番风情。别说是男人,就连女子看着,都会连心瓣儿都怜惜起来吧?夏以沫清楚的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刹那间,墨黑瞳底掠过的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夏以沫不由勾唇冷笑,一颗心,却尽是苦涩。宇文熠城却已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向那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亲手将她扶起,“你是什么样的人,孤自然清楚不过……翎儿,孤相信你没有做过……”一句“相信”,如同世间最甜蜜的字眼,又如同世间最残忍的利刃,划破冷寂如坟墓的空气。于上官翎雪来说,是蜜糖,于夏以沫来说,却如同砒霜,见血封喉。夏以沫突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的可笑。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诈出抱琴的承认,但原来,她这一切的努力,却终究比不过男人的一句“相信”……两个人,便已经叫她输的一败涂地……多么可笑。上官翎雪明眸中一刹那间涌起的狂喜,刺得她眼眶生疼,夏以沫却笑了,笑的凄惨又讽刺,“宇文熠城,你的眼睛是瞎的吗?……上官翎雪说她没有做过,你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你真的相信,她没有做过吗?还是,即便她做过,你也当作她没有做过?……”眼底泪意,又胀又涩,夏以沫却死死咬着唇,兀自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她只是死死的盯住那近在咫尺的男人,她与他的中间,却始终隔着上官翎雪,哪怕他就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是离得她那样远,远到她此生此世,都再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再也不愿走到他的身边……他是那样的袒护那个女子,果真,爱情是令人盲目的吧?盲目到可以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对错,也要维护那个人……所以,在那个男人的心底,最重要,最在乎的始终都是上官翎雪吧?所以,哪怕证据确凿,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认定她是凶手,但只要她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他就可以不顾一切的相信她没有做过……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夏以沫突然很想问问眼前的男人,即便他这么在乎那个女子,自己在他眼中,又算得什么呢?她以为,他至少对她有三分真心,可是,即便真的有,又能怎样?一比较,便是高低立下……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意识到自己与上官翎雪的差距……原来,那个男人的不爱,就是她与她最大的差距……心痛如刀绞,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着,夏以沫却哭不出来。明明已经心痛的要死,她却还在笑,被贝齿咬的出血的唇瓣,将那讽刺笑意,染得越发的浓丽饱满,就像是开在夏末秋初的最后一株荼蘼花,因为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美好的时光,所以拼命的极尽妍丽,碾进最后的一抹芳华。夏以沫没有笑任何人,她只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笑自己这些年的痴心错付……多么可笑,不是吗?嫣红的唇,早已被她咬的出血,浓烈的血腥气,溢满口腔,又痛又涩……夏以沫甚至觉得这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很好,或者,只有这样的痛,才能在以后的岁月,提醒自己今日有多么的愚蠢……提醒自己远离那个男人……宇文熠城死死的盯住她,一双寒眸,似淬了夜色一般的沉郁,眼底激荡,如同翻涌的深海……明明是愤怒到极点的情绪,却又仿佛压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上官翎雪不知道,那是否可以称为“心疼”,惟有那一腔原本因为他一句“相信”而狂喜的心绪,在见到男人死死的盯着那个女子的一刹,化为一片冰冷。旋即,烈烈的妒忌,却像是燎原的野火一般,从心底最深处烧起,烧的她一双美目如淬了剧毒一般。“熠城……”在面前的男人,似乎要走向那个女子的同时,上官翎雪却蓦地伸出纤纤玉手,挽住他的大掌,话未开口,泪已先流,“……翎雪真的很高兴,陛下能够相信翎儿……有陛下的这一句话,对翎雪来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翎雪真的很高兴……”说到后来,女子语声渐低,像是喜极而泣,无限柔情婉转,如丝萝一般,缠紧面前的男人。夏以沫不知道,听到上官翎雪这番话的男人,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她也不想再看,尽管被伤到极致的心,还是会痛,会难受,但是,痛到紧了,也便渐渐的麻木了。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宇文熠城……”在上官翎雪再次开口之前,夏以沫突然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要如何处置上官翎雪和她的丫鬟?……”语声是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平静。或者,当一个人没有了期待的时候,结果如何,也便不那么重要了。上官翎雪却是不由的心中一紧。宇文熠城一双墨眸,沉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她却不看他,只将半张侧脸对住他,精致的脸庞,苍白如纸,却是一丝情绪也没有。男人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什么,挽住他大掌的小手,却仿佛在这个时候,不由的一紧……宇文熠城望向这近在咫尺的女子,四目相对,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女子眼中一闪即逝的紧张……宇文熠城缓缓将眼眸,移了开来,一双清眸,如同淬了浓墨一般,深得不见底。许久,男人清冷嗓音,方才在一片死寂的寝殿中,缓缓响起,说的是,“抱琴谋害越妃娘娘,罪不容恕,杖毙……”耳中紧接着是上官翎雪求情的声音,以及抱琴被拖走之时的求饶声……然后,许久,都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那个男人对上官翎雪的处置……是呀,他本不会处置她的。夏以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知道结果如何,却还在期待。不过,从今日开始,她已经不会再对这个男人有任何的期待了。转身,夏以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身后,宇文熠城似乎唤了她一声,又似乎没有。不过,如今,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这样的结果,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