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便是问你在哪里,便是要去找你……”说到这儿,宇文烨华阖了阖眸,似眼中涩意太甚,许久,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个时候,皇兄伤的太重,自己本已是强弩之末,但无论旁人怎么相劝,他却都执意要去寻你……无奈,我只得将他打晕了……”男人语声一顿,缓缓道,“后来,上官翎雪更是找太医要了药,使得皇兄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迫的皇兄不能去找你……”说到这儿,宇文烨华蓦地收了声,一瞬涩痛的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个时候,上官翎雪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原本有机会可以阻止的……可是,当那个女子哭着求他,哭着向他证明,她这样做,是为着宇文熠城好,为着救他的性命的时候,他最终还是任由她那样做了……若说上官翎雪是害得面前的女子与宇文熠城生离死别五年之久的罪魁祸首的话,那么他宇文烨华自始至终就是她最大的帮凶……他对不起宇文熠城,更对不起面前的女子,他欠了他们良多……所以,是报应吧?他爱的女子,自始至终都不爱他,只是利用他;他唯一的骨肉,这么多年来相对不相识,那个仅有五岁的小小孩童,活着的时候,没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唤他一声阿爹,便已经不在人世……这一切都是报应吧?宇文烨华茫然的想着。这一刻心中竟是平静的。是啊,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一直到一个月之后,皇兄的伤势好转,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忽略掉心底似痛似木的情绪,宇文烨华平静的续道。白冉冉心中这一刻却是风起云涌,万般思绪,一瞬像是飘飞的柳絮一般,随着男人讲述的这些事情,从枝头纷纷扬扬的飘落进她的心底,铺天盖地的将她掩埋……原来,那个时候,不是那个男人不想来找她,而是他不能……他昏迷了一个月……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应该正恰好是祁清远在江下游将她救起,待得她伤势好转了些之后,便带着她离开了那片地方,此后,天南海北,她再也没有踏进过离国境内半步……若是那个时候,上官翎雪没有那么做,如果那个时候,那个男人先一步找到了她的话,是不是他与她也不会分离这么多年?是不是今日的一切结果,都会不同?白冉冉不知道。哪怕只是单单想到这种假设,她的心,便像是被人拿着重锤一下一下狠狠砸着一般,又闷又疼。这一刻,她甚至分不出神去恨上官翎雪的卑鄙和不择手段,这一刻,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对那个男人的心疼,对自己与他生生错过这么多年的悲哀与痛楚……“等皇兄醒来之后,知道他原来竟昏睡了一月,知道了你仍是生死未明,知道了上官翎雪做的一切之后……”宇文烨华缓缓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疯疯癫癫的那个女子,此刻她正低着头,混沌的眼眸,只一个劲儿的痴痴的望着怀中的假娃娃,偶尔咯咯轻笑两声,仿佛对房间的这一角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一般。“那一刻……皇兄是想要杀了她的……”昏黄的烛火,被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欲坠,半明半灭的火光,将宇文烨华眼中映着的那个痴痴疯笑的女子的身影,映的摇曳不定,如幢幢鬼影一般。白冉冉蓦地望向他。一句“皇兄是想要杀了她的”,令她一瞬浑忘其他,惟有一颗心砰砰跳的飞快,说不清是惊疑未定,还是更多的紧张……“……皇兄没有听她的解释,甚至不顾她当时腹中还怀着孩子……一剑就刺向了她的心口……”隔了五年的时光,那一瞬,宇文熠城毫不留情的刺向那个女子的那一剑,带出的淋漓鲜血,仿佛犹艳红如当年一般,在上官翎雪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长裙上,绽开如雪地红梅般的热烈颜彩……宇文烨华犹记得,那一刻,那个女子精致的脸容上,一瞬不能置信的神情,以及刻入骨髓般对死亡的恐惧……“若非当时,我握住了剑刃,阻了阻剑势……”宇文烨华轻慢一笑,眼底激荡,一瞬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皇兄的那一剑,一定会当场要了上官翎雪的性命……”男人又是一笑,“……原本在那个时候,她跟她腹中的孩儿,就应该已经死了……”是啊,若是他当时没有阻止的话,那个女子和她腹中的骨肉,一定会死在那个时候吧?垂眸,望着右掌掌心两道几可见骨的伤疤……这便是当年,他空手握住皇兄刺过去的那一剑,留下来的痕迹……那一剑,宇文熠城用了十分的力,若非他当时大病初愈,内力不足,自己当时只怕会被那一剑生生的将半边手掌都削去吧?……宇文烨华微微笑着,那漾在唇畔的浅淡弧度,像是画在那儿的皮影一样,虚晃的没有一丝真意……若是他当初没有阻止那刺向上官翎雪的那一剑,若是他当时没有救她……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便会死在那个时候……呵,若是她真的死在那个时候,或者才是最好的结局吧?……那样,那个可怜的小小孩童,也不必被她带到这个世上,在他短暂的五年的生命中,承受了那太多太多的苦难……为什么她犯的错,要报应在一个无辜的小小孩童身上呢?有这样一个娘亲……是那个可怜的孩儿,最大的悲哀……宇文烨华怔怔的望着角落里的女子,抱着怀中的假娃娃轻轻晃着,口中呢喃着不知名的童谣,像是在轻轻的哄着他入睡一般……这一刻,她近乎温柔的神情,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娘亲一般,如这世间任何一个可以为儿女付出一切的娘亲……只是,她的孩儿,再也活不过来了……更是他的孩儿!想到那个可怜的小小孩童,宇文烨华只觉那股熟悉的剧痛之感,又一次如潮水一般迅速的将他淹没。心,如同被人用力剜去了一角,从此之后,那里永远都空着一块儿,永远都鲜血淋漓,再也不会好转……原来,那个男人曾经在五年前,就想过要上官翎雪的性命……白冉冉心中反反复复的激荡着这个事实……原来,那日,他说,五年前,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对她手下留情,竟是真的……因为她的女子害得她坠崖,因为那个女子害得他不能及时找到她,所以,他才对她起了杀心吗?……哪怕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上官翎雪腹中怀着的孩儿,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因为她,他还是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想要取那个女子的性命吗?……在他的心中,她,真的比上官翎雪和他们的孩儿,更加重要吗?一瞬,有什么东西猛地扑向心口,刺骨的疼痛,像是要将白冉冉一下子淹没,似息似悲,若苦若甜,万般滋味,无一而足……旋即,却是掠过大片大片的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意识到他对她的心意?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知道,他原是爱她的,爱的这样深?若是早一点,他们能够明了彼此的心意……若是没有当中的这些兜兜转转,没有这种种的误会和错过……他与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五年多的生离死别?是不是他与她便早已幸福的在一起了?……越想,心越痛。白冉冉紧紧阖着眼眸,仿佛惟有这样,才能掩住眼底那几乎想要满溢而出的胀痛之感。心似洪炉,在这一刻,漫过大片火烧一般的炙痛。“后来,皇兄便不顾一切的开始找你……”抹去心底不合时宜的悲哀苦痛,宇文烨华尽力平静的继续讲述着那一段她不知道的过往,“……沿着你落下的地方,那几年,皇兄几乎找遍了江边的每一寸土地,但没有一个人见过你,或者知道你的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渔民们都说,那汨灵江,水势险恶,便是水性极好的渔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生还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况且水中有食人腐肉的大鱼……若是寻不见尸体的话,大抵是被鱼群分食了……”说到这儿,宇文烨华顿了顿,似是想到当年宇文熠城听到这些话之时痛苦而疯狂的模样……那样丰神俊朗的一个男子,在那几乎不眠不休的寻觅中,短短几个月,便迅速的衰败下去,漆黑的眸子里,布满血丝,一张清俊的脸容,却是半分血色也没有……“但皇兄却不信你死了……”敛了敛心绪,宇文烨华低声继续说道,“……仍是没日没夜的四处寻你……他本就重伤未愈,再加上连日的奔波,更如雪上加霜,几次三番,皇兄都几乎挨不过去……若不是有你支撑着,皇兄那个时候,大抵已经死过好几回了吧……”如今,再说这一段惨烈的过往,仿佛只不过三言两语,但对经历过那一切的那个男人来说,却又是怎样的痛苦呢?白冉冉想象不出来。她不敢想。在那个男人拼了命般的找她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呢?……那个时候,祁大哥早已经带她离开了离国境内,而她也发现了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因为落崖的时候,她伤了元气,所以,怀孕的时候,胎像很不稳,为着替她寻找保住她腹中的孩儿的药草,祁清远将她安置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镇,在那里,他们一直待到长安与长乐降生,并且一直到她和两个孩子的身体状况,适宜远行之后,他们才离开那儿……而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年半之后了……再然后,她与长安和长乐,便随着祁清远一起走南闯北,四处行医赠药,一直到祁清远的父亲病重,要他回去祁国继承大统的时候……她记得,在回祁国的路上,她曾经无意中听到过过往的客商,提及过那个男人在找她的事情……那个时候,距离她坠崖,已经差不多三年了……乍然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宇文熠城的名字,听到他在找她,哪怕是到得今日,她也记得自己那一刻的砰然心跳……那个时候,祁清远已经知道了她过去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宇文熠城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当他也听到那个男人在找她的时候,曾经问过她,可愿意回离国……但她最终拒绝了……她不能在祁清远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他;而且,那个时候,她仍是放不下曾经那个男人给过她的那些伤害,她不愿意再回去面对他,面对他的那些妃嫔,以及上官翎雪和她为他生下的孩儿……当时的一念之间,让她与他,竟又蹉跎了这么多年……也许,这就是命吧?注定他与她的错过。可是,为什么?这一刻,白冉冉清楚的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惨痛呢?就像是有人将她原本以为已经好了的伤疤,再一次毫不留情的狠狠撕裂,露出里面的淋漓血肉,暴露在日光之下,硬生生的提醒她,原来,那些伤,从来没有好过,仍会痛,仍会疼……白冉冉将指尖几乎嵌进案上,仿佛惟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望着她,宇文烨华亦是心中狠狠一疼,但有些事情,他还是想让她知道,“沫儿……皇兄他一直整整找了你三年……直到有一天,在离国边境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你坠崖那天带着的一对白玉镯子,去当铺的时候……”眉目微敛,宇文烨华沉声讲述着当时的情景,“……可想而知,皇兄骤然看到你的旧物之时,有多么激动……可是,在逼问下,那个人,却道出了一个再残忍不过的事实……他说,他原是汨灵江畔的一个渔民,有一日去打渔,在江里捞出一个女子,等他将那女子捞上岸的时候,才发现,那女子早已死去多时……但因为你身上的穿戴,让他一时见财起意,所以,就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搜刮了,然后,胡乱将那具尸首埋在了地下,因为怕被人发现,第二天,他便匆匆的离开了那里……直到三年后,他带着从你身上搜刮出的财物中仅剩的一对白玉镯子,却当铺换钱的时候,恰好被皇兄遇到……”顿了顿,男人续道,“……最终,那个人带着皇兄找到了当年他埋尸的地方……因为他的手中有你身上的旧物,又对你当时的衣着和模样,说的七七八八相似……皇兄也只得相信,你确实早已经死了……”说到这儿,宇文烨华语声一缓,沉重的似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半响,方继续道,“后来,皇兄便将你的尸骨,带回了京城,亲手埋在了当年你们生活过的京郊别苑……然后,皇兄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一笔一划的亲手雕刻出你的灵位……然后,皇兄就那样呆呆的守在你的坟茔旁,不吃不喝,一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