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百思不得其解,实在弄不懂他们这位喜怒无常的胄王想做什么。侍女们次第而入将烛火点亮,殿内终于明亮了些。“本公子哪里知晓?要想弄清楚自己问王爷去。”
沈君清很是无聊地拨弄了两下烛芯,靠近烛火揽镜自照。他暗暗叹息,楚家的小美人虽讨厌些,但她在的话,好歹还有个可以跟他聊到一块儿的人,现下王爷把人放走,他就只能跟这些絮叨的老头儿一处待着……呜呼哀哉。他颇为伤心,于是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小盒花钿,对着镜子美美地贴到了额头上。谏官对他画女子妆容早已见怪不怪,接着不知疲倦地问道:“那公子可否讲讲华序皇城发生的那场轰动的焚书坑儒?”
另一名灰胡子谏官悄悄扯了扯白胡子谏官的袖子,那白胡子谏官心领神会。“啊呀,我们早闻沈四公子大名,您这样对天下事无所不知的风流人物,想必了解不少内幕罢。”
白胡子谏官半喟叹半恭维地补充道。沈君清对这样的称赞十分受用,他之前一直在华序皇城,也算亲眼目睹了那些在其他国家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件。见谏官好奇,便难得耐心讲述道:“'焚书坑儒'是王爷的人有目的散播的谣言,实际上应当是'焚诗书、坑术士'。华序皇城前几个月的乱象,原是王爷设局给孙将军铺路用的,为此还动用了砚家在青冥门的私生子。谁知。”
他如说书一般在关键位置停顿了,在两个老谏官闪闪发亮、求知若渴的目光下,才得意洋洋地继续道:“谁知这楚小姐,竟丝毫不惧万人唾骂的罪孽,命黑甲军一夜间坑杀了近三千方士,硬生生将危机四伏的局面压下。紧接着华序全境焚毁有关分封的诗书,若非被紫阳君的人用计打断,再想要激化华序内乱怕是更难。只是,他们的皇帝不知为何,却突然将刚刚好转的局面给推翻了。据说,楚家当初已经联合几大世家老臣布好局准备将祸乱皇城的势力洗牌,本来就差最后一步了,谁知……啧。”
“照如此看,这位小姐并不简单,我们任由她这样离开,会不会引起局势动荡?”
谏官担忧计划受到影响。沈君清却觉得这谏官的想法实在多余,正欲回答时,便听青年男人的话语自门口传来:“秦厦行军已过了大半的路程,谁都来不及干涉。”
萧靥跨过门槛走入殿内,众人立即躬身行礼。他翻了翻手中报告行军进程的折子,随意丢到桌案上。“不过,她既然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魄力,那本王倒想瞧瞧,仅凭知道了这个早已无法阻止的消息,她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笑容妖异横生,如同在玩弄猎物的凶兽,直到掌中猎物筋疲力尽,被绝望消磨掉最后一丝意志,才将之吞吃入腹。十日后。华序西南,楚殊吟坐在大帐中望着手中的密信,这是十日前姐姐派人递送给他的,上面是她亲手留下的笔迹,只有四个字:唇亡齿寒。她要他暂时带兵驻守华序西南边境。虽不知原因,但如今华序内部战事吃紧,西南又临近楚国东境,事关边境巨额贸易,他也确实要将此地握在掌中,所以接到密信,便从明銮池回到了华序。萧靥得知楚殊吟带兵回了华序西南边境,仅当楚令昭是想要阻止秦厦打入华序,便一笑置之了。布局用计,归根究底都是在应付敌手的暗箭。但面对军队强势的力量压制,所有阴谋诡计都变得苍白无力之时,也只能被动迎战。传闻又怎知真假?或许,是外界高看了这个女孩子……而千里之外的楚国东境,玄武神宫。四面通透的水榭里,小太监甘醴侍立在楚令昭身侧,不解问道:“小姐,我们都来到望帝城两日了,为何还不将楚家主脉渗透进来呢?”
楚令昭云淡风轻地品着茶,赏览着美人靠外的湖景。“不急。”
楚家其余旁枝早已很快分布在楚国各地,可要将家族主脉在望帝城扎根,便会复杂很多。前几日,她刚来到楚国东境,就命人高调购入了十六座望帝城下泽有名的私人园林,让家族子弟随意邀人玩乐宴饮,目的便是让他们大致了解望帝城名流后代的分布。楚家本就是华序顶级的权贵家族,通过宴会初步结交这里的世家门阀,自是地位对等轻而易举。然而,要彻底融入楚国的内部圈层,却意味着要从这些门阀手中夺取权力,若不想被当地的门阀联合铲灭,便需要跟皇室打交道,身为家主,她需要通过皇室的支持,来为家族在楚国立下根基。而这,也与她要办的第二件事息息相关。湖面起了风,身后珠帘碰撞发出轻声响动。玄武王的侍从走来说道:“殿下请小姐移步神宫外,去皇宫的马车已齐备等候。”
甘醴扶着少女起身上到水榭外的软轿,出了宫门后又换乘了一辆宽大的描金八面制马车。少年早已坐在车内,穿着楚地风格的青金滚边朝服,气度尊贵若崖间清雪,通身傲骨又如高岭之花,恰似天地间集聚了最纯粹的精灵造化所在。看到楚令昭进来,他澄澈一笑,顿似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玄武殿下。”
楚令昭礼貌致意。百里琏请她在对面坐了,“两日前承诺要带小姐在望帝好好游览一番,可惜最近朝中繁忙,总不得闲。现下到皇宫还有一段路,不如趁此机会让我讲讲与望帝城有关的事情?”
“那便有劳殿下了。”
楚令昭含笑。少年用银夹捏起香片放入檀炉,和缓道来:“望帝城顺着宓水河道的起伏分为上泽、下泽、邑,三个部分。上泽正如沧溟经中记载的:’殿宇风雅,尘迹无踪。‘,是大楚皇宫和四方神宫的所在地,宓水从宫殿中央穿流而过。这代皇室子弟共有十九位,但历来能掌握权力的却只有四位王储,四位王储象征着庇佑大楚的四方神明,所以各居住于供奉四神的宫殿。大楚园林风光天下一绝,下泽的’漫挹天光,白日飞鸿。‘所述的便是望帝城周围的园林景致。’邑‘则为城的意思,位于上下泽之间,是望帝城权贵、百姓云集之处……”由于玄武神宫和楚国皇宫都位于上泽,所以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皇宫之外。跟着马车的玄武王随从出示过令牌,见来人是四位王储之一,守护宫门的侍卫便很快放行了。皇宫戒备森严,楚令昭不好四处张望,便并未撩开轿帘去看外面。直到抵达了楚皇所在的庚辰宫,他们从马车里出来,等待随行之人上前通报。过了一会儿,几位衣着典雅大方的宫女走了出来,为首的宫女双手交叠,持着柄精致的如意微微屈膝行礼。见楚令昭不明白,百里琏便轻声解释道:“这是宫中的规矩,父皇不喜宫人喧嚣报诵,持如意的意思便是允见了。”
楚令昭了然,同他顺着汉白玉长廊向正殿走去。一路而来,只见这楚国皇宫果真如书中所述,洁净不见丝毫尘埃。上泽位置本就极高,皇宫又位于上泽之首,开阔的长廊之外悬崖万丈,几乎伸手便可触及云海。行步穿梭其间,恍若置身于九天之上的缥缈仙境,白雾朦胧,瑞气环绕,华美恢弘程度令人叹为观止。然而到了殿外,百里琏却突然停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