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谈话开始,苏夏便已经睁开了眼,无神中带着恐惧。两天之后,在去往A国庄园的路上,苏夏找到了机会,从苏家车上逃了出去。光着脚,苏夏一袭白裙黑发在宽阔荒凉的大道上狂奔,尽管背后车辆已经追上,她依旧拖着残破的身子往前跑,要用尽最后一口气,逃离这个让人害怕的家庭。岔路已过,大桥上的河风强势袭来,让苏夏的白裙都在猎猎作响,拍打到肌肤上,生生的疼。护送她的车子如同逗弄宠物,紧紧跟随,却不一击拦下,时不时按按喇叭,仿佛在提醒她,“我们追上了哦。”
大桥很长,苏夏扶着栏杆,疲惫的拖着身子。她胸腔里满满都是冷风,又呛又干裂,仿佛要将她五脏六腑撕裂开来,已经接近极限的她忍不住靠着栏杆干呕起来。车子停在路边,司机鸣笛,“大小姐,放飞够了吗?还不跟上老爷夫人的车子,后果很严重哦。”
不理会司机的嚣张,苏夏望着天空,长吸了口气,扶着大桥栏杆,缓慢往上爬。不但没有担忧,司机反而吹了记口哨,“大小姐,爬高了空气好。”
依旧未开口说话,苏夏越爬越高,越爬越向外,就跟耍杂技一样,让看的人心惊肉跳。这场面,让司机慌了,下车的同时给苏立东去了电话。“大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先下来,老爷夫人马上就会过来。”
选了个位置,稳稳坐住,苏夏等的就是他们。就算传出苏夏可能自杀的消息,苏立东的座驾依旧来得不慌不乱。胡晓琴先于苏立东下车,眼前的一幕让她怒从心生,仰着头对苏夏骂道:“天杀的!你还不给我滚下来,要是浪费一滴血,我饶不了你!”
勾了勾惨白的唇,苏夏抚住被风吹乱的长发,用已经嘶哑的声音道:“二十二年了,我还够了,这副身体,就算只一根头发都是我的!”
胡晓琴一脸不屑,“没有我哪儿来的你!你妹妹是我们的命,用你养着她,是你应该做的。没有宝宝,你吃的、穿的、住的,就连韩月兮,都是你能肖想的吗?你既然成了苏家人,你每一滴血每一项器官,都是我们说了算。”
她的话让苏夏无力,差点撑不住抱着的栏杆,本已经伤痕累累,更被她刺激的半死不活。“当初为什么生下我。”
死死盯着从车里出来的苏立东,苏夏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胡晓琴气呼呼道:“当初谁知道你是个扫把星,一出生就让苏家没落,险些破产。不是你妹妹给家里带来好运,你以为苏家能在帝都占一席之地?你该感谢你妹妹,给你带来一切。”
不理会胡晓琴的长篇大论,苏夏目光还在抽烟的苏立东身上,“我能平安长大,是因为跟苏宝宝所有器官都匹配对吗?”
吐出烟圈,苏立东不避不让,“对。”
一点都不觉得这话会对苏夏造成什么伤害。苏夏吸进一口凉气,目光幽幽的望着远方,“我的孩子……”手不自觉抚上小腹,“你们打算如何?”
丢掉抽了半截的香烟,苏立东眼神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幽深的可惧,“代替你。”
苏夏死死抓着栏杆,骨节苍白到泛清,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好半响才恢复清明。难怪,难怪在得知她有孕后,苏家人甚至比她还高兴,还期待,就连一向苛刻的胡晓琴,都对她温婉关怀起来,各种补品药材都往她那儿送。原来,只是需要她的孩子的器官,可能在孩子出生后,她一眼都看不到,就会被苏家强制带走抚养。她相信,如果不是顾忌苏家名声,那么,等不到她的孩子,她就是那个替苏宝宝养脏器的容器。从栏杆上站起身来,苏夏望了眼这繁华的世界,喧闹甚至处处都掩藏着肮脏,可人还是对它充满热爱,苏夏也是,只是此刻,她只有绝望跟厌恶。上面的人迎风而立,随时有随风落下的错觉,这让胡晓琴整个心都提了起来。“老苏,你看她是不是真打算跳下去。”
苏立东也不由正经起来,“你待会儿别开口说话,我来跟她谈。”
“我来吧,爸爸。”
一道甜美娇嫩的声音响起,车子的后座门也被完全打开,一个俏生生粉嫩的小姑娘正坐在车上。她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健康可人,一双眼睛也很水灵,单纯清澈,如同世间最纯净的存在。“宝宝,这儿风大,你别着凉了。”
胡晓琴上前堵住车门,将河风尽数遮挡。柔柔的笑笑,苏宝宝目光越过她,投放在苏夏身上,“姐姐会听我的。”
胡晓琴回头看看苏立东,得到对方点头同意,这才让开。“姐姐,你别死。”
脆脆的声音在河风中显得娇嫩柔弱,苏夏低垂侧脸,苏宝宝那张笑颜如花的小脸依旧让她没有任何动容,感觉不到生的契机。“姐姐,你死了宝宝怎么办。”
邹着张小脸,苏宝宝眼里水光莹莹,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心疼。就算无时无刻都要做好为她奉献血源,苏夏依旧不讨厌这个被装在温室的单纯妹妹。“你还有父母。”
从来只是她苏宝宝的父母。苏宝宝噘嘴,不满道:“可是,我需要姐姐。”
“需要我的器官吗?”
苏夏冷冷绷着脸,煞白的颜色极为吓人。想也不想,苏宝宝便脱口道:“还有血,宝宝经常不小心划破皮肤,每次都血流不止。”
这么的理所当然,苏宝宝显然已经将苏夏当做是一个身体机能恢复库,只要她要,苏夏哪一部分都要切下来给她。眼前的苏宝宝,依旧是那个单纯如白纸的苏宝宝,可出口的话却让苏夏整颗心都下落。她从来不知道,所谓的姐妹情深,是这样的深法。“是吗?”
苏夏的语调轻的能随风消逝,“可惜,就算是一根汗毛我都不想给你。”
泪花已经在苏宝宝眼里打转,“姐姐,你不喜欢宝宝了吗?你不是最疼宝宝吗?”
对方这副模样,让苏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大,越笑越张狂,甚至笑声都演变成了大叫。在一片人的呆愣中,苏夏缓缓恢复,一张脸再次绷紧,“如果,我能早点想明白,可能会弄死你。”
苏夏语调淡淡,再次看了眼天际,便如同一只白蝴蝶,从桥上一跃而下,在疾风中飘曳晃荡,张扬又带着死灰,最后伴随一簇水花,消失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