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乔昭坦然澄澈的眼睛,黎辉却沉默了。 事到临头,才知道许多话开不了口。 可很多话,哪怕再无地自容,也是要说出来的。 “三妹,我……我是替大姐来和你道歉的。打伤长春伯幼子贾疏的人,其实……是大姐……”断断续续把话说完,黎辉抬眸去看乔昭,却发现少女依然面色平静。 “三妹?”
乔昭笑笑:“我知道。”
“你知道?”
黎辉一脸诧异。 “是呀,我知道,不过也是才知道的。”
黎辉额头出了汗,脸上更热。 原来三妹知道。 站在西跨院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退缩的。 大姐说的没错,一旦让三妹知道了,她们的姐妹情分很可能就全没了。而他只要保持沉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姐以后不再犯糊涂,那么大家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怎么能当成没发生过呢? 他的良心,让他迈不过去这个坎儿。 而此刻,黎辉庆幸来坦白,不然在三妹心里,他们是何等卑劣。 “大姐怎么没来呢?”
乔昭波澜不惊问。 黎辉被问住了。 撒谎,他做不出来;如实说,说不出口。 “三哥,有些事别人是不能替的,我觉得道歉算是其中一种。”
“三妹,大姐是一时糊涂了。”
“一时糊涂?”
乔昭笑了,“今年的花朝节上,大姐一时糊涂弄丢了我,又一时糊涂嚷得人尽皆知,现在还是因为一时糊涂让我当替罪羊吗?”
“三妹——” 乔昭语气依然是平淡的,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三哥知不知道,我被拐后是什么样子?你们好像都没问过我细节,是怕我回忆起往事难过吗?”
黎辉身子一颤。 乔昭目光投向糊着碧纱的窗棂,上面投着她与黎辉的影子。 “三哥知道,我不是好脾气的,落入人贩子手里怎么会甘心。我一次次逃跑,又被捉回来,每次捉回来,三哥知道人贩子会怎么教训我吗?”
黎辉紧紧抿了唇,手心湿漉漉全是汗水。 少女清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而来:“南方的二月,路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枝条。他会随手折了柳枝往我背上打。他说,柳条细,抽在人身上又疼又不会落疤。我不认命,继续跑,他就饿着我,让我没力气逃。三哥一定不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吧?胃里好像燃着一把火,烧得我每一寸肌肤都在痛——” “三妹,你别说了,别说了!”
黎辉面色煞白,一把抱住了乔昭,冷汗从他额头滚落,落在乔昭浓密的发丝间。 乔昭耳根微热,推开了黎辉。 虽然他们如今是实打实的亲兄妹,可毕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起兄长乔墨,还是不同的。 话已经开了头,乔昭没有停下来:“后来我就不敢逃了,因为再逃可能真的就要死掉啦。”
是啊,小姑娘黎昭,就是这样死掉啦。 小姑娘黎昭再娇蛮,再任性,终究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她就这么死了,那些痛恨她的人也就罢了,可是深深爱着她的,比如何氏,永远不会知道她挚爱的女儿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三哥也不喜欢以前的我吧?任性又娇蛮。可是所有的懂事,都是因为知道疼了,所以才长大了。”
“三妹,我以后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黎辉不敢看妹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总觉得以前的妹妹死去了,重获新生,却不再需要他们的弥补。 “大姐的事,我会告诉祖母。”
乔昭平静道。 黎辉怔了怔。 他一开始的打算里,是想要大姐向三妹道歉,私下说开了,以后姐妹二人能好好相处。 他相信大姐向三妹道歉后,三妹不会闹到长辈那里去的,也算给大姐留了脸面。 可是此刻,听完三妹这一番话,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多谢三哥来看我。夜深了,三哥早点回去歇着吧。”
乔昭没有问黎辉会不会怪她。 该说的已经说了,如果黎辉想不通,任她舌灿莲花,也是没用的。 “三妹也别看书了,伤眼睛。”
黎辉从西跨院走出去,直到回到自己屋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的担心死了。”
“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嗳。”
小厮青吉应了,颠颠跑进去拿出一个白玉盒子递给黎辉。 “这是什么?”
“是太太让人送过来的云霜膏,说是公子摔着了,涂抹伤口用的。公子,您摔哪了?让小的看看!”
黎辉握着云霜膏,心中滋味莫名。 翌日,府上男人们该上衙的上衙,该上学的上学,女眷们则例行往青松堂给邓老夫人请安。 黎皎一夜未睡好,拿煮熟的鸡蛋敷了眼,又涂上厚厚的脂粉,才遮住了浓重的黑眼圈,早早来到了青松堂。 “皎儿今天来得早。”
“天热了,躺不住,还不如早早来陪祖母。”
黎皎笑容甜美,哄起老太太来得心应手。 她现在有些拿不准三弟心思了,三弟让她好好想想,难道一定要她向黎三道歉不成? 好在三弟一早去了国子监,再缓这一个白天,气头说不定就过了。到时候她再好生说说,这件事应该就能过去了。 让她向黎三道歉,是绝对不行的。黎三是什么人,知道真相后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 来请安的人陆续齐了。 邓老夫人扫视一圈,问何氏:“昭昭呢?”
昨天昭昭用银针把傻子治好,太过惊人,只是当时不便细问,她可一直好奇着呢,就等着孙女好好歇一晚上再盘问的。 何氏一脸茫然:“儿媳也不知道啊,是不是睡过头了?”
二太太刘氏低头偷乐。 这个棒槌大嫂啊,她真是服了,怎么就生出三姑娘那样的伶俐人呢? “三姑娘来了。”
站在门口的大丫鬟青筠喊。 乔昭走进来,向长辈们请过安,看了黎皎一眼。 黎皎莫名生出不祥预感。 “三丫头脸色不大好,昨天没睡好?”
邓老夫人问。 “孙女是没睡好。祖母,我知道了谁是打伤长春伯幼子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