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句远不足以形容这座府邸之大。 李青石微低着头,安静跟在仆人身后,保持着一个小人物该有的谨小慎微,其实目光一直在暗中观察周围环境。 一路走来,廊下檐角未见悬挂一盏灯笼,因为这座公主府里,每隔十余步就立着一根木柱,每根木柱上都托有一颗硕大夜明珠,比之绣春楼檐角所挂,只大不小。 绣春楼檐角悬挂八颗夜明珠,不知亮瞎了多少外来游客的眼,为人津津乐道,被视作彰显京城繁华的惊人手笔。 然而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与这座公主府相比,绣春楼甚至连萤火都称不上,更何谈与皓月争光? 世人都知夜明珠价值连城,对比之下,托举夜明珠的木柱就显得很不起眼,李青石却一眼认出,这些木柱均为天香木,在这炎炎夏日,所释放的特殊香气,可驱赶蚊蝇,一寸可抵一寸金,向来有价无市,与那硕大夜明珠价值旗鼓相当。 富贵逼人。 这位赐号怀安的长公主素有善名,听说隔三岔五就去城外设棚施粥,待人也一向宽和仁厚,在京城百姓中口碑一直都很不错。 可她的那些善举,与这座奢华程度令人难以想象的府邸对比,真值得为人称道么? 这座公主府里的一切,她所有吃穿用度,又是哪里来的? 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能博取如此善名,或许不能凭借这些就指摘这位怀安公主心机深沉沽名钓誉,但天底下的百姓是真的老实好欺。 心安理得吸食民脂民膏,却又能让百姓交口称赞,李青石实在拿不准这位怀安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也就是大概转了转这些念头就不再深究,马上就要见面,没必要再浪费精力揣测。 他也曾怀疑,母亲的死是不是这位长公主背着那位李先生所为,后来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蒙在鼓里,于是又想,他做这些事,是不是受了公主逼迫? 李青石不知道,毕竟这一对公主与驸马,他连面都没见过。 李青石一边观察这里的环境,一边留意遇到的每一个人,打量他们的举止动作,判断他们是否身有武功。 其实多此一举,先不说他只有鸿蒙境修为,根本无法看穿别人深浅,就算能够看穿,那也不必去看,公主身边的护卫力量如何可想而知,何况他连那位驸马爷都对付不了。 这么做,不过是身处危险环境的下意识行为。 仆人在一座庭院前停住脚步,李青石抬了抬眼,青砖拱门上写着清苑两字。 一个十五六岁的婢女从门内出来,接引李青石进去,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厅。 李青石有些意外,他腰间悬挂的七星剑竟然没有被卸去,有这把趁手武器在,心下稍安,却也能由此看出这位长公主的底气。 厅中无人,婢女奉上茶水点心后安安静静侍立在一旁,轻声细语道:“请大人稍后,殿下片刻就来。”婢女态度恭谨,一点没有高门大院里豪奴欺客的做派。 李青石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万分紧张,虽是长公主派人将他请来,但他相信那位驸马爷肯定也知道他来了这里。 说不定片刻后就要与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相见,他除了紧张,心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没过多久,一个仪态端庄的女子在一位老妪陪同下款款而来,她的脸上看不见一条皱纹,肌肤胜雪,不论从哪个细节看,都是约莫二十余岁的桃李年华,李青石却知道,这位怀安公主已年近四十。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其妙转过一个念头,若我的母亲还活着,恐怕早已风霜满脸,与她相比,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青石赶紧起身,抱拳施礼。 他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那位驸马爷没有一起同来,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这件事梗在他心里太久,折磨了太久,若能不管不顾快刀斩乱麻,未必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怀安公主语气亲和道:“快快免礼。”
在主位上坐下,又道:“前两日就听说了李干事的名头,外面都在说你一身医术不同凡响,想不到竟这么年轻。”
李青石没说话,只是躬了躬身。 怀安摆手道:“快坐,不要紧张。”
李青石又躬了躬身,依言落座。 怀安似乎不急着看病,如闲话家常般问道:“听李干事口音不似京城人,老家是哪里?”
李青石微一迟疑,说道:“小人是景州鱼龙郡清水县人。”
说完暗中观察这位长公主的表情。
怀安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过这个地方。”对身旁老妪道:“嬷嬷听过这个地方么?”
老妪道:“殿下都不知道,老奴就更不知道了。”
怀安笑道:“想来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否则怎么出了李干事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医道圣手?”
李青石谦虚了几句,他察言观色,这位长公主不似作伪,心想看来母亲的死多半与她无关。 怀安又道:“李干事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李青石道:“父母走的早,也没兄弟姐妹,只剩我一人。”
怀安嗯了一声,说道:“本宫看你似乎习过武,不知师承何人?”
李青石道:“年少时拜了个江湖游侠为师,胡乱学了些拳脚,前两年师父也已经过世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位长公主似乎在有意盘问他的底细。 她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那么母亲的死就更与她没有关系,只是她为何要问这些? 李青石心里有些疑惑,公主找人看病,查清来路是很正常的事,但一来这种事不可能由公主殿下亲自来做,二来他如今已经是镇武司的人,有镇武司担保,这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接下来这位长公主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李青石拣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撒谎敷衍过去。 怀安终于停止发问,切入正题道:“本宫成婚多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请你来便是想叫你诊断诊断,看看是不是本宫的身体有什么隐疾。”
李青石躬身道:“是。”
怀安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就算诊不出来,本宫也不会怪罪于你,尽心尽力便是。”
李青石又躬了躬身,走到她身前,手指落在她手腕上。 李青石不知道给这些天潢贵胄看病是什么规矩,把脉是跪着还是站着,手指能不能与对方肌肤直接接触,索性装作没想到这些细节,却也无人多嘴,就连这位公主殿下都神色如常。 片刻后,李青石轻轻皱起眉头。 这位长公主身体健康的很,根本没有任何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