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还记不记得他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因为那个傻女人到死都没半句怨言,依然坚信他一定会回去找他们母子。
然而对一个有望继承大统的亲王来说,那不过是年轻时做下的一桩可有可无的风流韵事,醇亲王李稷显然已将那个女人抛到脑后,没有丝毫要提及的意思。 他似乎继承了老皇帝的薄情寡义,对于李青石这个私生子的突然出现,只会算计利弊,没有精力或者心思再想别的什么多余的东西。 醇亲王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已认祖归宗,那么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应当同心协力,若本王没有记错,你应该是万顺六十三年生人,今年不到二十一岁。”说到这里看了坐在他下首的那个儿子一眼,又道:“成贤比你年长一岁,是你的兄长,不过本王已经细细思量过,以后对外宣称你是万顺六十一年生人,如此一来,你便是本王的嫡长子。”
李青石不由一愣,直接问道:“为什么?”
醇亲王依旧保持着王爷的威势,不苟言笑,说道:“如今本王在做什么事你也知道,其中凶险你也应该听说过,你做了本王的嫡长子,对手的目光势必会落在你的身上,有你顶在前面,成贤的压力会小很多,危险也会小很多。”
李青石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站到前面挡下来自对手的暗算,以保证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兄长的安全。 换句话说,是让他做吸引火力的炮灰。 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听到的竟是这些。 李青石皱起眉头,默然无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凭什么?”
他这句话出口,醇亲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显然已经极为不悦,不过他终于按捺住性子,耐心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首先,你们是兄弟,有句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这件事你义不容辞。”
“其次,你已踏入鸿蒙境,应付那些危险的情况,你比你的兄长要更加合适。”
“再次,你出身民间,从未接受过皇族那些最优质的教育,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制衡朝局,该怎么运筹帷幄,又该怎么治理江山,而这些,你的兄长从小就在学,所以一旦他出了事,本王就会因为后继无人,彻底失去继承大统的机会。”
“最后,即便本王百年后你的兄长登上皇位,他也绝不会亏待你,那时你会成为一人之下最显赫的亲王,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
这些话,醇亲王说的光明磊落,光风霁月,因为在他心里,这本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或许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这个原本在江湖里打滚的粗野孩子,因为是自己的儿子,一步登天,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皇族子弟,仅凭这一点,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甘愿为他这个父亲做任何事。 李青石再一次陷入沉默,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醇亲王眉头越拧越紧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李青石向那个名叫李成贤的亲王嫡子看了一眼,说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他的母亲派人杀的?”
醇亲王双眼微眯,沉声道:“什么你的母亲他的母亲,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母亲,便是醇王府里的王妃!”
顿了顿又道:“你不说本王险些忘了,今日本王郑重叮嘱你一句,也只叮嘱你这一次,以后那些往事不准再提!”
李青石深吸口气,迎上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目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给我的母亲一个交代?哪怕动过一次这样的念头也好。”
醇亲王因为他的冥顽不灵,脸色愈发阴沉,搭在桌上的手也慢慢握紧,片刻后,又缓慢松开,脸色也缓和下来。 约莫是这个私生子还有些用处,才让他再一次压下了心中怒火。 他看向下首,说道:“贤儿,你先出去,让为父好生劝劝他。”
李成贤起身施礼,退出大厅。 醇亲王脸上第一次露出亲和,语气也第一次多了几分亲善,更是第一次没再自称本王:“我从来没忘记过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时常会想起她。”
叹了口气道:“但我现在没办法为她报仇,也没办法给她一个交代,因为王妃出身太过显赫,家族中有三位长辈配享太庙,他的父亲虽然已经致仕还乡,朝廷里的关系却还在,他的兄弟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若失去了他们的扶持,为父必将大势尽失,日后咱们这座醇王府是什么样的结局,不用说你应该也能猜到几分。”
他看向李青石:“所以你要体谅为父的难处。”
李青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没忘记她就好,她从来不曾埋怨过你,到死都在说你的好,她与我说过,当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最喜欢做的,就是摩挲她掌心的那颗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醇亲王露出追忆的神色,又叹了口气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母亲的手很白,衬的那颗痣尤其显眼……这些事提起来徒然惹人伤心,不说也罢。”
李青石盯着自己这位亲生父亲,拳头悄然攥紧,手背青筋凸显。 他母亲的掌心从来就没什么痣! 醇亲王没有察觉李青石的异样,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老仆似有所觉,不动声色向前挪了挪脚步。 李青石发现了这老仆的举动,醇亲王将儿子支走,却让这老仆留下,显然是他的心腹,而且绝非常人。 李青石犹豫了片刻,终于将拳头松开。 醇亲王道:“只要你我父子同心,等为父继承大统,不用你说,为父也会为你和你的母亲讨个说法。”
想了想又道:“你跟在为父身边用心学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到时为父百年以后,那张龙椅也未必不能由你来坐。”
李青石低眉垂目道:“有这几句话,我就安心了。”
醇亲王道:“你还需去见见王妃,毕竟你要记在她的名下,切记欲成大事,首先要学会的,便是隐忍。”
李青石躬身应是。 醇亲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叫来李成贤,让他带着自己的“兄长”一起去见他们的母亲。 两人出去以后,醇亲王身后的老仆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方才他似乎对您起了杀心。”
醇亲王愣了愣,随即笑道:“无妨,一时转不过弯而已,等他过惯了王府里的富贵生活,就会明白,这世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微一沉吟,又道:“虽然不信他肯舍下这泼天富贵,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去王妃那里照应着些。”
老仆躬了躬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