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个落魄年轻游侠在龙江畔一席谈话,让方宗元这位新任景州州牧印象深刻,后来曾暗中调查,却没查到任何信息,本就是萍水相逢,州牧大人也没在意,就此作罢。 今日看见那个差役手里的剑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正是当日那个自称李青石的游侠手里拿着的那把,实在是这剑太过“扎眼”,所以让他印象深刻。 牢里狱卒那些违法勾当他心知肚明,只是还没腾出手来处理这种小事,拿到花名册,快速翻看,果然看见“李青石”这个名字在列。 再看所犯罪行,殴杀良民。 方宗元皱起眉头,他不信一个能说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能做出殴杀良民这种事,里面一定有猫腻! 合上名册,右手食指在桌面轻轻摩挲,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一个习惯。 过了片刻,心里似乎有了决断,对一旁等候的官员道:“这里面有个叫李青石的,怎么回事?”
官员心头一跳,他当然知道这个李青石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人是林大人吩咐,经他手办的! 当时想着不过是抓个江湖武人,借此能与林大人拉近关系,利大于弊,于是很痛快就把事办了,不过当时留了个心眼,怕将来背锅,指派差役的时候,隐晦透露抓人是林大人的意思,所以钱家叔侄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谁。 州牧大人突然问起,是知道了其中隐情,还是与这个叫李青石的认识? 官员一时猜测不透,他不敢得罪州牧大人,也不敢出卖顶头上司林大人,最好是由那两个办事的差役说出实情! 他假装愣神,然后说道:“这人我有印象,是昨夜抓的,所犯罪名是殴杀良民。”
方宗元道:“案情查实了么?”
官员道:“下官是听人举报抓的人,尚未来得及审问,所以具体情况还不了解。”
这番回答可进可退,官员很满意自己的急智。 方宗元道:“你去把人提来,我亲自问问。”
官员应声退下。 大牢里,六个糙汉围在李青石身边小心翼翼揉肩捶腿,眼见这个医术高明的小神医脸色比昨夜差了很多,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身上的暗伤还没治好,他就撒手西去。 李青石看着他们的担忧模样,心想我装的是不是过了? 经过一天半夜默默用功,他的伤势其实已经大好。 这时,狱卒打开牢门,对李青石道:“你,跟我来。”
魏大熊小声念叨:“完了完了,这是要过堂,过堂肯定用刑,就你这身子骨,多半就回不来了呀。”
李青石也提起警惕,昨夜被钱家叔侄扛回大牢时,从他们嘴里听说是有位林大人要给风剑安报仇。 自从进了这牢房,他就万分谨慎,怕对方来阴的杀人灭口,如今要将他带出牢房,拿不准是真要过堂做做样子走个流程,还是直接要他的命。 要是过堂做做样子,估摸还会把他关回牢房,挑个良辰吉日问斩,那就有继续疗伤的时间。 可要是直接要他的命……不仅伤还没好,而且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形,若此时越狱,成功的可能实在太低。 李青石见狱卒没给他戴上镣铐,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跟着狱卒来到一个房间,里面站着一位官员,桌后还坐着一个,正埋首处理公文。 站着的官员说道:“大人,这嫌犯似乎有伤在身,身体太弱,下官就自作主张没给他上镣铐。”
方宗元嗯了一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官员道:“稳妥起见,是否给他戴上刑具?”
方宗元道:“不必。”
官员问这一句并非真的关心州牧大人安危,而是试探,听他这样回答,心想看来他们真的认识! 心里转着念头,和狱卒退出房间。 李青石依然装出一副虚弱模样,看着方宗元心想,这就是那个什么林大人?倒是托大,难道也会武功? 这时方宗元朝旁边椅子一指,抬起头来笑道:“坐。”
李青石记性一向不错,立马认出眼前这人正是在龙江江畔见过的那个中年书生,说道:“是你?”
方宗元笑吟吟道:“看来咱们很有缘分,又见面了。”
李青石记得他姓方不姓林,却不知道他跟那位林大人谁的官大,装着有气无力咳了两声,也不客气,到椅子上坐下。 方宗元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李青石摇头道:“没有,之前受的伤。”
顿了顿直接问道:“你是个啥官?”
方宗元笑道:“怎么,想走本官的门路,让本官徇私枉法把你放了?”
李青石道:“我又没犯法,怎么能叫徇私枉法?小人是想请大人为我做主,惩处以权谋私的狗官。”
他现在已经回过味来,那位林大人要对付他,这人还敢光明正大将他提到这里,想必官职要更高些。 方宗元道:“这个主本官倒是能为你做,先说说,怎么回事?”
李青石心想果然如此,把前因后果以及从钱家叔侄嘴里听来的消息说了,最后道:“先不说风剑安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也是为母亲报仇,大人觉得是不是合情合理?再说这属于江湖恩怨,官府一向不插手江湖事,大人说是不是?”
方宗元点头道:“合情合理,也的确有这个规矩。”
想了想问道:“本官把你放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能不能留在本官身边,为本官出谋划策?”
那日李青石讲的那个故事,让他获益良多,已经粗略制定出一套施政方案,所以他心存感激,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绝对有高人调教。 李青石心想我连个正经学塾都没上过,就跟老刘学了认字,再就是没事听他闭眼吹牛妄议朝政,能为你出啥谋划啥策? 这位大人说出这种话,大概是跟那天瞎猫碰上死耗子讲的那个故事有关,他把咱当成了年轻才俊,可不能露怯! 一脸为难道:“小人也想为大人效力,奈何杀母之仇未报,寝食难安,等我报了仇,定来大人跟前效犬马之劳!”
为了不露怯,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方宗元道:“也罢,那就日后再说,不过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本官可不想放个祸害出去。”
他虽起了爱才招揽之心,却做不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 关于那位林大人以权谋私这件事,已经决定不打算深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他已知晓,那位官职仅次于他的林大人曾在景州做过官,衙门里故旧不少,要动他必定牵扯不少精力,时间宝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放走李青石,就是为了敲山震虎,给府衙里的官员们提个醒,这景州是谁说了算,以后都本分些,只要能保证班子暂时稳定听话,他的政令就能顺利施行。 李青石起身试探道:“那我走了?”
方宗元见他一副生怕自己反悔的模样,没好气道:“官府有官府的规矩,眼下已经散衙,就算要放你,也得等明日办了手续。”
李青石问道:“那个姓林的官,大人办不办他?”
方宗元摇头道:“本官也想办,可本官有本官的难处。”
这倒是实话,如果有不费时费力的办法,他一定会除掉这个隐患。 听了这话,李青石有点失望,替风剑安报仇他没意见,但利用手里的权利公报私仇就有点遭人恨了。 不过眼下他更恨的是出卖他的白玉山庄,所以就算报复,这位林大人也要往后排排。 出门前李青石回头问了一句:“大人到底是个啥官?”
方宗元笑道:“景州州牧。”
李青石脚下一个踉跄。 州牧呀! 当初在龙江江边,还以为人家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读书人! 简直瞎了狗眼…… 以前在白头村时,那可是做梦都想不到有天能认识州牧这么大的官! 李青石伸出去准备开门的手又缩回来,舔着脸笑道:“大人,小人懂一些推拿之术,要不帮大人疏通疏通筋骨?”
…… 回到牢房,六个糙汉见这位小神医不仅没有皮肉受损,反而气色还好了不少,奇道:“他们没对你用刑?”
李青石大咧咧在草铺上坐下:“用啥刑,明天我就放出去了。”
魏大熊愣了愣:“才关一天就放出去,你咋办到的?”
“我也才知道,咱上头有人。”
魏大熊更迷糊了,上头有人这种事也能才知道?问道:“你上头有啥人?”
“州牧大人。”
一片鄙夷声响起:“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