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儒打小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与那些读一辈子书都读不出个一二三来的愚鲁之人与众不同,跟那些出死力气学武最后还是只能泥坑里打滚的废柴菜鸟也不一样,他聪明绝顶,他天赋异禀,只要肯稍微出上那么三四分力,不管修文还是习武,就都能一骑绝尘。 只是懂事起就眼睁睁看着家中长辈为国事殚精竭虑片刻不得闲,还是稚童的他就开始对生命进行最本源的思考,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悟了。 生而为人,来世间走一遭,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族百年兴旺,什么为万世开太平,有什么用?都是浮云! 人生重在体验! 天涯海角走一走,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悲欢离合来一遍,尝一尝这人间的酸甜,此生足矣。 人活一世,不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何况通过长辈们的不懈努力,完全有这样的条件,吃穿不愁,万事无忧,那还有什么顾虑? 然后他就躺平了,开启了摆烂的人生。 以他身世,又是家中独子,自然少不了长辈苦口婆心劝导上进日后好建功立业,每次他都嘴上从善如流,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呵呵,白白一把年纪,还是没活明白啊…… 摊上这么个儿子,他那现今官居吏部侍郎的父亲大人周齐焕,怎一个愁字了得?大舅子陆文渊也跟着发愁,劝过好几次,大概意思是大号练废了,不行再开个小号吧。 侍郎大人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奈何可能是周家的命数,吭哧吭哧废了老鼻子劲,老腰都差点干废,愣是没能把小号鼓捣出来,终于也就死心。 好在这儿子摆烂归摆烂,倒从不去外面惹是生非,便由得他去,只能偷偷安慰自己,就算他肯用功,可能也不是那块料,毕竟书从小也在读,武也练了十来年,就算闲闲散散吊儿郎当,也没出半点成果,可见天赋一般。 周宗儒可不这么想,自己有没有天赋心里一清二楚,读书习武连一成心思都没用到,否则绝对是好大一个惊世之才! 并非自命不凡,这是有据可依的,十几岁时便能七步成诗,为人称道,最出名的两句是人间正道无心觅,惟愿此生寄秋雨。 当时此句一出,可是有很多高官大儒赞不绝口的,都说周家儿郎品性高洁,不屑人间蝇营狗苟,有那袖手南山笑看云起云落的仙佛气,小小年纪便看得通透。 后来才知道此秋雨非彼秋雨,难免大眼瞪小眼,可是已经一顿猛夸,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佯作不知,只在私底下破口大骂,此子胸无大志,狗屁不是,老周家后继无人,多半是废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周侍郎老怀大慰,盼了这么多年,自家小子终于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竟然主动要求走后门到那镇武司当差。 虽说镇武司跟他们这种书香门第不太对路,但起码也是个正经差事啊,何况前两年皇帝陛下又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之职,谁能说得准以后是不是大有可为? 侍郎大人这两日心情尤其畅快,每日都要浮一大白,想不到自家小子当真干出了些成绩! 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查案,有胆识有气魄!以不到鸿蒙境修为生擒乾坤境高手高高手,有手段有计谋!以后谁还敢说老周家后继无人?! 侍郎大人当然不忘自我反省,莫非以前轻看了这小子?其实并非资质平平,实乃麒麟之才? 被老父亲怀疑实乃麒麟之才的周大公子站在西城府衙门口,心里疑神疑鬼,我并未通报姓名暴露身份,他们态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郑重? 莫非是因我这次揪出了那害群之马大理寺正卢轩林,对各路衙门起到震慑作用,连带镇武司地位水涨船高? 周大公子觉得八成就是如此,只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接待,有点不耐烦,同时心生鄙夷,呵,官场,我不过是来打听个消息,一句话的事,就算因我之故让镇武司今时不同往日,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瞎耽误工夫,好几拨同僚等着本公子喝酒呢! 春神城大案以来,周公子在镇武司行情看涨,已经被好几拨同僚拉去喝酒。 以前也有这种应酬,周公子凭借煊赫身世也一直是宴席主角,只是对周围人溜须拍马一向厌烦,然而周大公子发现最近几次不太一样,竟爱上了这种觥筹交错间同僚们不吝溢美之词的感觉。 细想其中差别,恍然大悟,这回那可是凭自己本事赢得旁人敬重!这让周公子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鸡血,干劲十足,打定主意以后再干票大的。 西城典史马仁汉一直没琢磨明白,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最后怎么就不了了之?旁敲侧击向城令大人探过口风,可惜老狐狸守口如瓶滴水不漏,马仁汉只能把疑惑闷在心里。 今日镇武司竟然派人来过问此事,马典史登时如醍醐灌顶,镇武司将大理寺正拉下马的事他有所耳闻,现在过问这件事,显然是在行使督察百官职责,权贵子弟与平头百姓发生纠纷,西城府衙是否秉公行事? 虽然隐约看出门道,马仁汉却不以为然,这种纨绔子弟欺压良民之事在这京城之中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镇武司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未免费力不讨好,就算证据确凿,涉事官员也顶多落个治家不严,远不会伤筋动骨。 不过他打心眼佩服城令大人嗅觉敏锐,竟猜到镇武司要在这种事上开刀,昨日未偏袒那冯家公子,今日面对镇武司自可问心无愧,同时因为镇武司找上门来,对那位太仆寺少卿也有交代,看吧,不是本官不给情面,实在是镇武司盯得紧,不敢徇私枉法啊。 马仁汉心里感慨,这位张大人短短时间连升四级,果然并非全靠运气。 张高山听说镇武司来了人,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贤侄跟那位周公子交情这么瓷实,这是听到消息主动派人来解围啊,幸亏昨日没犯糊涂,否则卖那冯家一个人情,可就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那么简单了。 问道:“人在哪?”
马仁汉道:“正在门口等着。”
张高山皱眉道:“怎能把人晾在门口?!”
急忙动身去接人。 马仁汉偷偷撇嘴心里腹诽,又没把柄落在镇武司手里,有必要这般自降身份么?堂堂西城城令大人,好歹也是五品官,竟屈身亲自去接镇武司一个小小干事,传出去咱整个西城府衙都要跟着丢人! 张高山来到府衙大门,笑脸如菊花道:“哎呀呀,本官西城城令张高山,公务繁忙怠慢了贵客,快请进,快请进。”
城令大人亲自来接?周宗儒心里犯起嘀咕,我并没提过自己姓甚名谁,所以他这般姿态显然是冲镇武司,镇武司一个小小干事上门,他这个西城府衙最大的官竟亲自来迎,嗯,他在心虚,这厮定不是个好鸟! 迎进屋里奉上好茶,张高山笑脸不减问道:“敢问小兄弟贵姓?”
周宗儒从小到大见过的官员多如牛毛,对上一个五品官自不会拘谨不自在,门口站了半天也的确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大人客气了,免贵姓周。”
张高山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原来不是派人,竟是周大公子亲自来了? 登时精神一振,笑脸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