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子。他一生其实有过九个儿子,前两个早早夭折,三子就是裕王,四子景王朱载圳,十年前疯了,此刻在湖北安陆州皇庄里关着呢。其他四个小的,都是没有满岁就死,连名字还没来得及赐下。而朱载墨,是他隐藏在民间的第五个儿子。无论是谱牒,还是大臣、民间都一概不知。但这个更苦命的孩子,也已经在十五年前死了……多么聪明睿智的孩子,不仅像自己一样聪慧,且坚毅品质还很像太祖。如果他还活着,如今这天下就可以放心交给他。但老天没眼啊,这么好的孩子,却似的那么惨、那么痛苦……那天万寿宫大火,他恍惚之中似乎是看到了一个孩子在火中拼命呐喊,而那孩子的模样,依稀就是自己的小儿子朱载墨!他猛然摇摇头清醒过来,以后却再也抛不开了。从那天开始,他就感觉心头有一把刀,每时每刻都在剜心绞肉……孤坐许久,不知不觉,迷糊的眼泪忽然像铅一样沉重,哗哗地不停流下,无尽的凄楚悲怆从心底涌出。他很快就听到了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困兽一样的哀嚎声…………二十年前。当时他登基十年,回楚地拜祭陵墓,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发生了应该发生的事情。第二年,他得了次子,取名朱载墨。当时朝局复杂,他为了次子安全,将其养在了汉水边上一处皇庄里,派了三十甲士和六十个仆人侍奉。五年后,他本想对天下颁布明诏,将次子朱载墨加封为吴王,却不料发生了意外。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把皇庄烧成灰烬,朱载墨不知所踪。无论怎么严刑拷打,百般侦讯,当年的灾祸起因都无从查明。直到三年后,锦衣卫才在长江边找到一个渔夫,说三年前见过一个道人带着孩子渡江,那孩子穿得绫罗绸缎,绝非普通人家。他仍记得那时候的惊喜若狂,当即给渔夫赏了千两黄金。但此后五年,整整五年,却是一年比一年绝望,跑遍天下的锦衣卫却查不出一点线索。流放和杀了一批知情人之后,他也心灰意冷,不再相信那些鬼话,死心塌地承认现实,这孩子肯定是烧死了……此后他还陆续有过四个儿子,但无一例外,全都未满岁而死。这就像一个诅咒,让他后半生了无生趣……而最近几年,朝局已经十分危险。每次深夜数点可用之人、可行之策,他就会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孤独无助之感。因为严党,绝不是一纸诏书就可以摧毁的。二十多年了,他们已经结成了空前庞大的网络,两京一十三省,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还可能被篡了位。是,他嘉靖只要在一天,严家父子绝对不敢妄动,但是以后呢?眼下东南沿海正在抗倭,北边在抗击鞑靼,而国库已经空了,叫他拿什么去剪除严党?如果现在就治严世藩的罪,严党会不会立刻就篡位呢?这些问题,清流连想都没有想过。他之所以狠狠地敲打玉缶,就是想把这些清流大臣们都打醒:现在还不是铲除严党的时机,妄动只会让严党更加强大。而一想到裕王那个温柔懦弱的儿子,他就感到更加绝望……因为他自信有把握打垮严家,但以后呢,以后就会是徐阶的天下,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张居正,裕王拿什么跟人家斗?徐高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严嵩,甚至比严嵩还可怕呢?又或者,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有严嵩那些的统御力,天下于是就滑入乱局?所以,大明王朝现在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中庸之才,而是需要一个类似太祖、成祖和自己一样的铁腕皇帝。因为,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不仅需要从头收拾,还需要另开一个全新的局面,否则终将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