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以前,黄山脚下徽州以南一座镇子里,骨髓丹大限将至的谢霆自知无药可救,早早起床,留纸条一张让掌柜转交少侠李逸航和梅鱼龙,携着张芝芝的手,悄悄离开客店,往东急行一日,来到一处渺无人烟的荒僻山岗上,张芝芝握着谢霆的手,说道:“霆哥,我已经决意与你共赴黄泉路,不必劝我。”
谢霆见到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说也没用,只默默瞧着她。张芝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装着暗红色粉末,说道:“霆哥,这是光复教的朱蟾涎香粉,服食后,咱们便会在睡梦中静静死去,不带一丝儿痛苦,免除那蛊虫钻骨的痛苦。”
谢霆紧握着张芝芝的手,感激之意溢于眼中,想要说几句话,却让张芝芝伸手轻轻捂住了嘴巴。谢霆与张芝芝服食下朱蟾涎香粉,手拉着手睡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霆突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但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只能躺着一动不能动弹,怀中的张芝芝身子尚暖,可无论怎么叫唤,便是叫不醒。谢霆奇怪,自己怎地醒了来,难道吞食的朱蟾涎香粉份量不够,毒不死我和芝芝?这样静静躺了两天一夜,谢霆不知从那里来了一股力量,突然跳将起来叫道:“骨髓丹怎地还不发作?就算朱蟾粉毒不死我,蛊虫早该爬出来,怎地我却还能神智清醒完完整整站在这儿,一点儿蛊虫入骨的迹像也没有?”
怔怔站在当地,思索着各种可能。谢霆体内骨髓丹蛊虫怎到期了还不发作,难道是他记错发作日期?又或是丹壁太厚,蛊虫还未钻出来?其实两者都不是,实情到底是什么?原来十余天前,幽州城中,悲愤的张芝芝趁谢霆不备,将手中匕首狠狠插入他小腹中,后来全凭李逸航胡乱医治,才将谢霆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但张芝芝为报家仇的这一刀,刀尖却不偏不倚正好刺中隐藏在谢霆肚腹内的骨髓丹丸,把蜇伏在骨髓丹里的蛊虫刺死,也就是说在那一刻起,骨髓丹对谢霆的威胁已然烟消云散。只是任谢霆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一节上,百思不解之下便不去想,自己眼下既然未死,那便得先把张芝芝救醒过来,可此时的张芝芝体温渐冷,用尽所有办法也叫不醒她,谢霆立时把真气输入她体内,延其性命,随即回市镇里寻大夫医治,各个大夫对她病情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药方吊命。此后数年中,谢霆带着昏迷不醒的张芝芝四处求医问药,行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拜访各地名医,甚至窜进皇宫里,抓了当朝最负盛的两位御医出宫为张芝芝疹症,可都是无功而返,谁也不知道朱蟾涎香粉是怎样一种毒物,无法为其对症下药。望着张芝芝苍白脸容,谢霆落下了两行泪水,他曾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当时他不懂,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个能为自己而死的女子,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怀抱里,凝视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谢霆再忍奈不住,几度哽咽落泪,失声道:“芝芝,芝芝,咱们一同赴死,最后我活了过来,你却最终死去,你能为我而死,我也能为你而亡,咱们去找一处神仙居所,永远快快乐乐生活在那儿。”
滴滴热泪淌在张芝芝冰冷脸上,突然张芝芝缓缓睁开眼,爱怜无限地看着谢霆,谢霆惊喜万分,正要为她输气,却听得她道:“霆哥,你别动,就这样抱着我,我好喜欢。”
谢霆道:“好好,只要你喜欢,我便永远永远抱着你。”
张芝芝眼中射出欣喜无限的光芒,脸上神彩飞扬,可没多久,目光黯淡了下来,血色神彩也褪去,眼角渗出两滴晶莹的泪水,她张开嘴轻轻说道:“霆哥,你说能为我死,芝芝听了真比听到什么都要高兴,但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只要能找到传说中的七彩虹珠给我服下,我的毒便能解除。”
谢霆喜道:“七彩虹珠在那里,我立即去找来。”
张芝芝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七彩虹珠在那,还有,在未找到虹珠之前,请你将我冰封在水晶棺内,我……我不想因消瘦昏迷而变成丑八怪,我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你眼前。”
谢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动情说道:“芝芝,芝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张芝芝又沉沉睡去,谢霆依言将她身子放进密封水晶棺内冰封,藏在一个绝密山洞里,随即着手打探虹珠的消息,每年中秋元旦二节,谢霆都会回到山洞里,看着她安祥的脸容,虽然明知听不到,却还是向她诉说找寻虹珠子的进展……岳海青静静听着叙述,竟然入了神,目光柔情无限,如水般泄在谢霆脸上。七彩虹珠对谢大哥竟然有如此重要意义,傻苍越听越震惊,最后整个人彻底呆住,后期谢霆说了些什么,他一句未能听进耳里。脑海里,一个声音说道:“说什么也要将虹珠还回给谢大哥!让谢大哥救活恋人,他们该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才对,我真是不该回来,不该吃下虹珠……”迷乱中他突然站起身,走到龙马宗一名弟子跟前,向其借了一柄单刀,毫无征兆反手便往小腹插落!他竟是欲剖开肚子把虹珠取出来。众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岳海青与郑秀媚齐声惊呼。谢霆见傻苍举止异常,心中暗感不妙,但此时离他稍远,双腿又不能行走,想阻止施救已然来不及,眼瞧着刃尖破腹,大惊叫道:“不要!”
郑耀宗本于火堆旁闭目养神,突然听得女儿尖叫,即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傻苍提刀自戕的一幕,来不及多想,手中旱烟杆甩出,“呯”的一声急响,把傻苍手中的单刀击落在地。傻苍顾不得手臂酸软,弯身欲拾单刀,谢霆双手在地板上一撑,飞身过去将傻苍扑倒在地,喝道:“兄弟,你疯了么,为什么干傻事!”
傻苍叫道:“我要将虹珠还给你去救芝芝,谢大哥你别拦着我。”
剧烈挣扎着欲脱离谢霆,谢霆紧紧抱着傻苍,发觉他力气越来越大,自己竟然难以制住,不得已伸手连点其气海与膻中两处大穴,傻苍穴道被制,身体顿时安静了下来,可口中仍大叫着要将虹珠还给谢霆。郑耀宗走将上来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谢霆道:“他受了刺激,休息一下便可,多谢谢掌门出手相救。”
郑耀宗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见得谢霆气宇不凡,虽双腿有疾却身手敏捷,有心结识,又道:“兄弟双腿似是中了毒,敝宗携有驱毒药膏,虽不敢说药到病除,却也大有行血散瘀的功效。”
谢霆道:“谢掌门的一片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已然服得解药,休养几天便可恢复,不必动用贵宗珍贵之极的药膏。”
郑耀宗听他拒绝自己好意,略觉意外,又道:“兄弟适才展示的身手高明之极,令人佩服,老夫孤陋寡闻,可不知兄弟是那一位江湖豪杰?”
谢霆道:“在下这点微未本事,在谢掌门眼里纯是三脚猫的小把戏,怎说得上高明?兄弟是江湖中默默无名之徒,无名元号,贱名不说也罢,还请谢掌门见谅。”
郑耀宗见他虽言语客气,却是不愿透露姓名门派,隐有不敬之意,心下不悦,便道:“既然兄弟不愿透露名号,老夫也不便相逼,哈哈。”
谢霆微微一笑道:“多谢谢掌门,如有得罪,还请谢掌门不要见怪。”
不对郑耀宗透露身份,决非谢霆瞧不起他,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乃是已然覆灭的光复教堂主,在教期间种下仇怨极多,“血手鬼差”的恶名远播,武林中欲找他寻仇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过去的十多年当中,谢霆便从未对外透露过自己身份,日间对傻苍和岳海青透露身份,实是出于对他俩的极度信任。岳海青奔将过来,与谢霆一道把傻苍拖了回火堆旁。谢霆对傻苍道:“你若再干傻事,便是不将我当作大哥,而且虹珠入腹已久,必已消化,你便将肚子剖开,也找不回。”
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傻苍泣道:“谢大哥,如果我知道这珠子对你那么重要,我说什么也不会吃,死了也不会吃。”
谢霆拍拍他肩膀道:“珠子既已吞食,那便不要再去想。”
傻苍哀求头道:“谢大哥,求求你让我把虹珠取出来,你比我更需要它,求求你。”
谢霆把头扭一边不去理他。岳海青低头若有所思,突然抬起头说道:“不是说虹珠是由申蟓的眼珠子化来的吗?既然是眼睛,那么就必然有两颗七彩虹珠,这颗珠子给傻苍吃了,咱们大可去找另一枚虹珠呀!”
谢霆和傻苍心中同时一跳,齐声说道:“对啊!”
岳海青说得不错,如果传说不假,那么世上必然还有另一枚七彩虹珠!谢霆一颗心扑扑乱跳,双手微微颤抖,希望之火在胸中又重燃起来“芝芝,我无论如何会替你找到另一颗虹珠子!”
傻苍也在心中立正誓愿,无论如何要替谢大哥找到珠子,就是刀山火海也决不能皱一下眉头。夜色渐深,众人自寻地方躺下睡觉,郑秀媚和岳海青睡在厅角落里,由师兄和爹爹守着。经历大悲大苦,岳海青心血耗尽,疲惫异常,很快进入了睡乡。花厅内鼻息声此起彼伏,花厅外雨声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