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下,暮色四合的天地,光与暗的混沌处,几间低矮泥墙屋孤零零卧伏于田野间。阴暗屋内,无灯无火,一位老太婆趴在床沿痛哭流涕,他的儿子大牛,满身是血躺在床上,艰难说道:“娘,你不要伤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咳咳,咳咳咳。”
才刚说完,他便剧烈咳嗽起来,感觉心都要呕出来,最后吐出一大口血,鲜血混合着胃液胆汁,又红又黑又黄,整间屋子弥漫着腥臭难当的气息。阴暗与晦臭,都是死亡的象征。大牛娘吴氏吓得忘记哭泣,手忙脚乱拿来一件破衣服,替儿子擦去污秽血迹,叫道:“大牛,大牛,你别吓娘啊,娘要是没了你,娘也不想活,也活不下去。”
大牛道:“娘,你常……道这世界有天理,眼下老天爷如此折磨咱们,娘,你说的天理在那里?”
吴氏抬头看漏光的屋顶,指着灰暗的天空道:“天理肯定在天上,娘终于明白,这所谓天上的理,原来是管不到咱们人间的。”
话音刚落,一阵哇哇大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一物体自天上摔下,撞破屋顶堪堪落在饭桌上,将饭碗破碟连同摇摇晃晃的桌子砸得稀烂,瓦砾散了满屋。吴氏与大牛吓了一大跳,母子俩见得自家饭碗饭桌损坏得如此彻底,连唯一瓦遮头的屋子也损坏严重,更感难过,只觉天绝人路,一瞬间都有了立即死去的心思。尘土飞扬中,突然有一人哼哼唧唧爬了起来,吴氏与大牛这时才看清楚,砸穿他们家屋顶的物体竟然是一个人,而且这人还没有摔死,站起来晕头转向对着他们问道:“大娘,这是那儿?”
吴氏惊魂甫定,颤巍巍道:“后生,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后生道:“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一转眼看到大牛一床的血,惊道:“大兄弟,你怎么了,可不是我砸伤你的罢?”
大牛断断续续道:“没……我宁愿你……砸……死了我,咳咳,我宁愿你砸……咳咳。”
那后生转头环视一圈,见得小屋低矮,设施简陋,自己这一砸下,可把他们家的财产砸掉一大半去,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说道:“老人家大兄弟,你们不须担心,我会帮你们修缮好房屋,给你们买回新饭桌新碗筷。”
大牛咳嗽连连,母亲吴氏慌忙照顾,两人都顾不上和他说话。那后生看了一眼大牛,问:“老兄,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子?”
大牛母亲吴氏叹一口气道:“后生仔,镇上的恶霸李三路过咱们家进来讨水喝,看到我儿媳长得漂亮,就心生歹意把她强抢了去,大牛听得叫声从地里赶回来阻拦,那李三凶恶得很,不但不停手,反而下狠手将大牛往死里打。”
后生道:“还有这样的事,真是活久见鬼了,几时发生的事,李三住那里?”
吴大娘道:“是昨天早上发生的事,他住在镇上大街,门口处摆有两只大神兽的便是他家。”
后生道:“大娘,大牛,我去看看那个李三是怎么样一个人,顺便把你儿媳带回来。”
大牛道:“不,不用了,你救了她便带她走罢。”
后生一愕,问道:“大牛兄,你被打坏脑子吗连老婆也不想要了?”
大牛咳道:“我不愿珍花一辈子跟着我捱苦,现在我又伤得那么重,随时都会……都会……咳咳,咳咳。”
后生望向吴大娘,吴大娘垂泪道:“都是我们拖累了他,他爹卧床十年,直至去年才送走,而我身体也不好,大牛为了照顾我们……耽误了前程……”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再也说不下去。后生道:“大娘,你放心,我会为你们讨回公道,就当是我砸烂了你家房屋家具的补偿。”
问清山笮镇的方向与道路,趁天色还未全黑,疾步赶往镇上。来到镇上大街,两旁民居商铺大都已关上门,只寥寥三四间屋子的门缝窗户里有灯光透出,大街不长,后生很快找到一座宅子,门前一左一右摆着大象与狮子两只神兽。后生没有走正门,从侧墙跳进院子里,院子不大,只见东边房子里还亮有灯光,矮着身悄悄掩将过去,刚走没多久,一头大黑狗突然钻将出来,朝着他汪汪大叫。后生被它吓了一跳,心头恼怒一个箭步冲上抬脚兜头兜脑踢去,大黑狗叫得正起劲,冷不防那人胆大包天竟然飞腿攻击,脑袋被狠狠踢上,立时晕死过去。黑狗汪汪叫声已然引起院内人的警觉,立时有一仆人举着火把赶到现场,那后生也不躲,拿着从大牛家带来的烂菜刀割下黑狗后腿,晃至赶过来的那仆人跟前,夺过他手中火把,自顾自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烤起狗腿子来。那仆人站定当场只看得目瞪口呆,弱弱问道:“小子,你疯了吗?是不是饿傻了你?”
后生咧嘴一笑:“说得再正确也没有,我确是饿傻,你要不要吃,我烤多一条与你。”
这时另一人赶过来,叫道:“文海,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那叫文海的看家说道:“雄哥,这人踢死了咱们的黑狼,还把一条狗腿斩下烤来吃,我不认得他是谁。”
那雄哥看了一眼后生,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布,又脏又乱的头发脸容看起来直像一个深山里出来的前朝遗民,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喝道:“喂,臭小子,你吃豹子胆了,敢到我李家撒野。”
后生好整以暇翻转着狗腿子,闻着肉香叹了一声道:“好香,好香,今晚得要好好祭一下五脏府,不然他们得造反了。”
对雄哥的叫喝不理不睬。后生越淡定,雄哥越不敢放肆,低声叫文海把老爷叫来,文海领命而去,后生叫住了他道:“文海兄,顺便拿些蜂蜜、酱油来,狗腿子斋吃不够味道,最好带一进坛酒过来。”
文海不管他,快步去叫老爷出来。李三正在厅上喝着酒,听得文海禀报,心中一震:“不会如此邪乎吧,这么快就有人来闹事?”
取了一柄单刀藏在袍下,快步来到院中。雄哥见李三过来,迎上去低声道:“老爷,这小子似乎与你相熟,小的怕大水冲掉龙王庙,故请老爷出来辨认清楚,如果与老爷并不相关,小的再好好教训他一番。”
好一段既掩饰胆小怯懦又讨好的言语。李三点了点头,跨上三步抱拳道:“这位小哥怎样称呼,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后生瞧了文海一眼道:“文海,我与你说的话,你都未放在心上吗?”
文海有老爷撑腰,胆子粗了腰板直了破口就骂:“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那根葱,你不长眼睛还是不长脑袋,到我们李府来闹事,一定是活腻了。”
后生“哦”了一声道:“古人言狗仗人势,诚不我欺也。”
李三不知对方底细来意,再抱拳道:“小哥,你我素不相识,并无瓜葛,如没什么事,那便请罢。”
后生这时才转头看李三,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相貌普通,除了衣服光鲜堂皇些,并无特别突出之处,略感意外,他试咬一口狗肉,回味半天说道:“火候刚刚好,我来得也刚刚好。”
李三强忍心下怒火道:“既然不是路过,那便请小哥借步到厅上说话。”
后生咬了口狗肉边吃边道:“不必,李老爷,我看你也是相当醒目之人,废话不多说,大牛家的媳妇,你先交出来。”
果然是昨日早上之事,那个痨病鬼是不是脑子给打坏了,居然请了个叫化子般的人物前来讨要。认定眼前的人只是为大牛之事而来,并无深意,李三心中定了许多,立即大声喝道:“操你娘个臭卵狗崽子,那来的野种,二雄,文海,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每人赏五两银子。”
两个恶仆本来对后生甚是畏惧,此刻既得李三撑腰,那还需害怕些什么,闻令即时扑上,后生又咬一口狗肉,喝道:“狗腿子的下场通常都不妙。”
使出心中熟得不能再熟的招数,拳打脚踢,顷刻间把二人打得落花流水,躺在地下连坐也坐不起身来。李三在一旁看得心惊,喝道:“臭小子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后生笑道:“我谁也不是,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就是想来看你笑话。”
李三被他轻佻的语气惹怒,骂道:“臭小子好大口气,先吃我一拳。”
跃至后生跟前,一招“黑虎偷心”使出,此着虽招式简单,然力大刚猛,若被打中或是擦上,不死也得重伤,后生见他来势凶猛,不敢轻视,退一步微微侧身,手中狗腿划了半个圈子,突然直推李三脸门,喝道:“我请你吃狗肉。”
李三知他身手不错,出拳时已留力以待随机应变,但他手中狗腿子推出的时机与方位选择得十分巧妙,眼看狗肉戳来,竟然闪避不开,急切中张大口咬住狗腿一拉,撕下一大口狗肉,叫道:“好肉!”
后生没料到他真张口,一大块上好狗腿肉被吃掉,很是心痛惋惜,叫道:“你这家伙,让你吃就吃还真他妈不懂客气。”
与他斗将起来。李三有些功底,傻苍斗了好一会才摸清门路,看准机会左手一劈对方脸门,跟着右脚陡地伸至李三脚后跟,把急退的李三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他抢上一步,一脚踩在李三肚子上,喝道:“恶贼,把狗肉给我吐出来,大牛媳妇也还回来。”
李三被他踩上,一声惨叫,痛得蜷起身子,随即有血浸湿腹部衣衫,后生才惊觉脚上踩了硬物,以脚尖挑起衣衫一看,见一柄单刀藏在肚腹下,单刀刀锋划伤了他肌肤,深入数寸,敢情这把刀是他准备用来宰杀自己,不禁又气又怒骂道:“臭贼,人家是笑里藏刀,你是腹里藏刀,又有说法口蜜腹剑,你却偏来个口蜜腹刀,这叫伤人不成反伤己。”
李三低声呻吟道:“是,是,小的胆大包天,冒犯了小哥。”
后生道:“别废话,再哆嗦把你肚子踩爆。”
说完脚上加力,李三肚子空气挤出,张大口呼吸不得,心里暗骂:“你骂我,我总得回应一下罢,却说啰嗦,我日你先人板板。”
“快把大牛媳妇带来,不然让你过不了今晚。”
后生脚上加力踩着他腹部喝道。李三张大口想要表达什么,无奈有口难言,只呀呀痛叫。“好啊,你够硬气,那看看你有没有我的脚头硬!”
后生说完脚上再加劲,几乎把李三肚皮挤得贴着后背。边上的文海见老爷被折磨,忍痛坐起来叫围观的丫鬟把一名妇人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