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升忙道:“包大人前来督导指点,吴某求之不得,何来介怀?”
与司马光、王安石等人打过招呼后,眼光落在邓涛身上,“这位是?”
王安石道:“他便是堂上反贼邓德之子邓涛,今日前来为父申冤。”
吴永升早心知肚明,听完脸色不失大变,“包大人,王大人,邓德密谋造反,其子邓涛亦是主谋……”说到这里住了口,眼光中大有征询之意,邓涛该不是要抓起来?王安石道:“本案既未盖棺定论,邓涛尚只是嫌疑人,既然敢自告奋勇踏进大理寺为父洗脱嫌疑,那便自担失败风险,吴大人若不放心,大可叫人先将他绑了。”
观势听辞,已知王安石他们为邓德抱不平而来,吴永升那敢一并得罪,忙道:“这倒不必,疑罪从无,疑罪从无。”
各人站于一旁,静观案情审理。堂上朱尔旦莫神行廖九天三人一见包拯等人,又见所谓“展昭”原是邓德之子,前来替父母申冤,顿感绝处逢生,一改口径,不约而同大叫冤枉。吴永升脸色铁青,让官兵给他们掌嘴闭口。周苍站出一步道:“吴大人,为何不让他们喊冤申辩?”
“你是谁,胆敢质疑本官?”
一个平头百姓竟敢质问自己,吴永升已有几分动怒。“回吴大人,小的是邓涛请来的讼师,旨为邓德夫妇洗脱罪状。”
周苍闲悠悠地道。讼师?吴永升有些愕然,自他担任大理寺卿以来,可从未有讼师敢踏进大理寺门一步。讼师在春秋时期出现,唐代社会经济空前繁荣,社会关系进一步复杂化,各种纠纷越来越多,讼师因此活跃起来,官府深恶之,打压讼师的法律应运而生,导致此后数百年讼师一业凋零“大理寺审案,从不允许讼师角色存在。”
见得吴大人为难,一旁瘦小的师爷出声替他解围。“请问吴大人,朝廷可有律法禁讼师进公堂为嫌疑人辩护?”
周苍顿了顿又问:“是你不允许还是皇上不允许?”
司马光点点头道:“大理寺内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就是贵为当今天子的圣上,亦不会在朝上搞一言堂。”
吴永升冷汗直冒连说是是,他瞄一眼周苍,强压怒火,要往时有人敢如此蔑视他,腿都打断三条了,“呃……既然是邓涛请来讼师,那么也无不可,只是须当遵从公堂纪律,不得随意打断本官审案进程。”
“若吴大人充分保证嫌疑人的权利,小的自不敢打断大人。朱尔旦,廖九天,莫神行,吴大人现给你们喊冤重审机会,你们可别错过了。”
周苍说道。包拯沉声说道:“你们有什么寃屈,都放心大胆说,吴大人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朱尔旦首先叫道:“大人,我冤枉啊!”
廖九天莫神行也齐叫冤枉,三人纷纷指称受人威迫,自己根本没有替考、密谋造反、行刺皇上。“可恶!”
吴永升一拍惊堂木,“刚才你们又为何不喊冤,还一口咬定受邓德指使笼络?言行前后不一,出尔反尔,该当何罪?”
瘦师爷道:“诬告翻供,该吃板子。”
“来人哪,都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吴永升怒喝道。周苍立即阻止道:“吴大人,你不问冤情真假,开囗就要打人,难道你办案就只一个打字?”
“大胆!”
吴永升气得胡子翘起来,“我审案用得你一个讼师指三道四?再多嘴赶你出公堂。”
“好大的官威啊。”
周苍啧啧称赞,“吴大人何不连我也一块打板子?”
“你认为我不敢?”
吴永升瞪圆双眼。王安石看不下去,道:“吴大人,这么多双眼晴看着你呢,审案要紧。”
吴永升十分烦躁,这么多官儿涌进大理寺旁观,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气恼道:“王大人,稍安勿躁,三名犯人不老实,需打怕了方可审问。”
王安石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指着吴永升鼻子骂道:“不分青红皂白打板子,把人打死怎么办,吴大人,你倒不是想着把他们打死来一个死无对证,把邓德造反罪名坐实?”
周苍赞道:“王大人把吴大人心声说出来,不是吗?吴大人。”
“闭嘴!”
吴永升怒喝,他不将周苍放在眼里,但王安石却不敢得罪,转头道:“王大人误会了,本官绝无此意。”
包拯道:“吴大人,既然三人翻供,你也无打死他们之心,那便赶紧转入正题,听听他们怎么说罢。”
吴永升不敢逆了众意只好让朱尔旦三人各自冤情,朱尔旦说他根本没替考,与邓德不相识更无交情,只他落魄,听闻邓德慷慨好义,慕名投奔,范摇光指控他受邓德宠络为其造反出谋划策的罪状纯属子虚乌有。当绿林大盗莫神行正在陈述时,一名衙役奔进来在吴永升耳边低语,吴永升听完,立即指着周苍喝道:“原来冒充大理寺断丞向广州知府提人的,竟是你和邓涛,当真大胆哪。”
周苍心下突的一跳,脸色却不稍变,“吴大人,你不要随口诬陷,什么冒充大理寺断丞,完全是无稽之谈。”
“嘿,算准你不肯承认,来人,把曹吉、罗奥东带上堂来。”
曹吉,罗奥东,皆是随严寒押送邓德上京的二十名士兵之一,曹吉指着周苍和邓涛两人道:“他们俩自称大理寺断丞,身穿正式公服,又有公文和铭牌,欺骗刘知府,押送邓德夫妇从广州至汴梁,一路上我们无丝毫怀疑。”
邓涛怒道:“胡说!”
罗奥东道:“我们没胡说,你自称黄少,他自称钟六,所有进京的兄弟都可以指证你们。”
范摇光好厉害的手段,竟把严寒手下的官兵全部策反。“还有什么话说?”
吴永升冷笑一声,“冒充朝廷命官,提取案犯,你们俩可真够可以哪。”
周苍心急如焚,百口难辩,他根本没想到范摇光来这么一着,竟使得朝夕柤处患难与共的“兄弟”齐来指证,恐怕不止于金钱诱惑,更在于性命受胁吧。“来人,把冒充大理寺断丞的两人拿下!”
吴永升发令。“且慢,吴大人,只不知冒充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呢?”
这时候,司马光发话问道,暂解二人之困。吴永升一时语塞,他身边的瘦师爷博学强记,胸藏八车,可周苍邓涛犯下的罪行该如何判罚却也暂无头绪。“司马大夫,永升不才,得向包大人求教。”
吴永升眼光转向包拯。包拯道:“吴大人,眼下要紧之事乃审讯邓德,圣上十分关注此案,命我等一有审讯结果即行上报,你又何必节外生枝耽误了正事?”
“难道他们犯下的罪行便不追究?”
自认有理的吴永升提高了音量问。包拯也有些怒了,沉声道:“冒充朝廷命官与造反行刺皇上,相比之下孰轻孰重?并且两人冒充断丞一事追究下来,你这位大理寺卿也洗脱不了干系!”
吴永升心下突地一跳,包拯、司马光、王安石明显护着二人,一直未发话的欧阳修这时开口道:“若非二人沿途保护,邓德夫妇恐怕早已不明不白死去,此案焉能呈现世人眼前?尽管二人手段犯错,出发点却是好的,吴大人为何不知变通,一昧纠葛?”
苏洵吴奎等亦齐齐称是,吴永升势单力孤,那敢与众官对着干,心中虽不岔却无可奈何,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便先放一边,待审了邓德,再行发落。”
莫神行继续申诉,随后杀手廖九天也讲了自己冤屈,三人供述矛头都指向一人:广东路禁军都督范摇光,若他们不肯配合指证邓德,各人家中老少都将遭屠戮。“这都是你们一面之辞,可有什么证据?”
吴永升脸色铁青,他收了范摇光巨额贿赂,现今案情来了一个大反转,教他好生难为。廖九天粗声粗气道:“还需要什么证据,草民三人不就是证据?若不是确有冤情,我等岂敢齐齐指证一路都督,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朱尔旦叫道:“吴大人,现今圣上英明,民心归一,此时造反只有死路一条,有如此大野心的人难道连这点形势也看不清?”
“说得好!范都督指控邓德造反,他拿什么来反,难道就靠我手下几个小毛贼来打江山?哈哈哈哈……简直不可理喻……”贼首莫神行大笑,公堂内都是他悲愤笑声。笑声中廖九天大呼:“一人单枪匹马上京行刺有重兵护卫的天子,只要脑子没坏透的都知不可能,吴大人你……”“可恶!”
吴永升一拍惊堂木,“那你们刚才又为何异口同声指证邓德?”
“还不简单吗?”
廖九天胆子最壮,脱口而出道:“不因为你与范都督沆瀣一气,吴大人若还有半分公正公平之心,我们也不会昧着良心指证邓德。”
“你……大胆!”
吴永升脸色灰暗,脸皮频频跳动,眼下形势真真不妙,审不是,不审也不是。包拯看吴永升进退维谷,便道:“吴大人,范都督指控邓德造反,除了这三位人证,可还有其它证据?”
吴永升松一口气,“其它证据?林晗,范都督可有什么物证呈交上来?”
那瘦小师爷道:“无,范都督来得匆忙未带上物证,还说人证以足够定罪。”
包拯道:“吴大人,我手上有些物事让你过过目。”
吴永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物事?过目?”
包拯打开包裹,把虎符,印章、石剑拿出来,“吴大人,你觉得这些物品做工如何?”
吴永升细看一遍,眼神疑惑,“粗制滥造,有赶工之嫌,难登大雅之堂,包大人,这是……”包拯又将调羊腹丹书、占卜卦象、儿童歌谣、起义诏文及计划方案等拿出来,吴永升一一看罢,其心知肚明,却仍故作震惊,“包大人,这些莫非……莫非是邓德造反的物证?”
“你觉得怎样?”
包拯问。“什么怎样?”
吴永升装不懂。“这些物品件件指向邓德图谋不轨,你以为凭此可否证实邓德确实有心谋反?”
吴永升心里直打转,范摇光指控邓德造反只带人证却无物证,太不合常理,反而包黑子手上却有“证据”,他从那里搞来的?“当然不能!”
吴永升审时度势,眼下所有人都站在邓德一边,连范摇光捏造的证物亦落在他们手中,已决无可能将邓德定罪,当机立断道:“这些所谓证物明眼人一看就知真假,焉能作为证据?不知包大人从何得来?”
“有人见邓德受冤看不过眼,从范都督手中盗走转交给邓涛。”
“怪不得他未能提交物证,原来竟是有高人从中作梗,看来他此举大大不得人心。”
吴永升心下暗道,能从武功高强的范摇光手中将证物盗走,自非高人不可。他立即装作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大骂:“范摇光好大胆子,竟然只手遮天伪造证物冤枉好人,可恶,可恶之极哪!包大人,眼下案情再清楚不过,邓德清白无辜,造反指证纯属诬陷。”
邓涛立即扑上拥着父亲母亲大叫:“爹!娘!我们是清白的,我们邓家没造反,更没行刺皇上,孩儿无能让你二老受苦了。”
“涛儿,我的儿啊,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三人抱头痛哭起来,一场天大的冤屈终于得洗清,还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王安石脸皮抽了抽,斜睥道:“吴大人,你此刻才恍然大悟,未免有些迟了。”
吴永升忙陪笑道:“范摇光心思慎密,三个证人又言之凿凿,我险些着了他的道儿,还好众位大人及时点醒下官,不然让范摇光奸计得逞,那就……”“就等着乌纱帽落地吧,你以为你大理寺定了邓德造反之罪,此案就此罢了?还不要呈给圣上裁决,到时水落石出,圣上会饶过糊涂贪腐的你?”
王安石说话毫不含糊,一点不留情面,只听得吴永升脸色发青背上冷汗淋漓,连连称是。司马光指着莫神行等三人问:“吴大人,这几人该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