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景尘口中知道安景凉的计划后,我虽有些讶异却也终究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如今杜涵月也没有想要争宠的心,我自也不必为她担心,至于其他的人,就更与我无关了,是以出了梅园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权当不知。日子懒懒散散过去,倒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要说有的也不过就是还在永巷的司马茹有些耐不住性子,几次三番想要从永巷跑出来,我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她的心思,眼瞧着杜涵月能安然的离开永巷,她自也不愿就此耗下去,大约是想着若能见上安景凉一面,大抵能扭转回局势,可她是真傻啊,怕是安景凉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哪里还能记起她这么个人来。自然,她是跑不了的,头头这脚还未跨出门槛半步呢,就被那些个手劲儿十足的老宫人们一把抓了回去。抓回去了自是没什么好果子吃,通常就是给上几顿好打,倒也不怪乎那些个四五十岁的老麽麽们下手忒重,这万一让她自永巷逃至内宫,做出些不合体面的事儿,那她们这帮子人也就别想活了,再者如今司马茹就是一罪臣之女,若说宫中哪个妃子罩着她,那些个麽麽人还会有所忌惮,然眼下她司马茹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她一个人,不欺她还能欺谁?这么一来二回,那些个素日里无聊透顶的麽麽们倒也将此变成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是以便是晓得她有逃跑的心也不会一开始就抓回来,待得司马茹跨出门槛跑了几步,方才一堆人将她拖回去,接着自是一顿打,也算是将长年累月积下的怨气发泄在了她的身上。要说这司马茹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几次三番也该是清楚麽麽们的意思了,却是傻的可以,仍旧不放弃。就在乞巧节的前个晚上,终于是消停了,原因无他,她这回是被打的没了力气,恐需的养上个十天八日方能下床,加之永巷条件恶劣,倘若不好好料理,怕是就此落下病根也不是不可能。青烟同我说这些的时候,默默的瞟了瞟我,我抿了抿刚沏好的龙井,唇齿留香,芳甜四溢,果然用雪水泡出来的茶水就是不一样。缓缓咽了下去,方才道:“你看我做什么?”
她倒也老实,只道:“奴婢想着娘娘该不会觉得她可怜,要派人去看她吧?”
我一笑:“那你猜猜,本宫会不会派人去啊?”
“娘娘……”她倒是急了,“娘娘可万别动恻隐之心,奴婢说句不敬的话,便是打死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娘娘可犯不着去救这么个下贱胚子,赶明儿指不定她又说出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话来污娘娘的耳。”
“既如此,那你倒还有这个兴致在本宫面前提这些个事,你若不说,本宫又哪里能知道!”
青烟一拍脑袋,“哎哟,娘娘您瞧,奴婢这嘴啊开了就合不上了,那娘娘您就自动过滤了,万别听进去啊。”
“行了行了。”
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大约是天气好的缘故,加之有了这一壶好茶相伴,我倒是有些开心,连着都能同青烟说起玩笑话了,自己觉察到的时候还不免有些吃惊,好在青烟并未问什么,是以我命了她将窗户打开,又将一旁的核桃木剑腿平头小案几搬至飘窗上的暖榻上,将上好青釉茶具一并置于上头,复合了衣裳盘膝坐在案几前,青烟贴心的替我备了靠枕在腰间。午后的细风微带着几丝花香自外头飘了进来,深深呼吸,沁入心脾。透过窗户就能看到鸳鸾殿大院里刚搬来的几株建兰正开的茂盛,只大约还是离得远了些,倒是看得不甚真切。又瞧着眼前略有些单调,便是又命了青烟去摘几株新鲜的来,青烟又挑了一只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将那建兰供了起来,置于我身前的案几上。如此美景雅致,倒是不负我今日难得的好心情。青烟倒也乖巧,只零零碎碎的和我说些杂事,却是闭口不提永巷那边的闹腾,亦不谈飞羽殿那边的动静,更是不评明日乞巧节的种种,我听着她扯了小时候又谈入相府之后的一些玩笑事,倒是有些意犹未尽。“倘若大皇子没死的话,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样的天下,其实,大皇子这人还是很不错的,奈何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青烟是打小就被从前的我从集市上带回相府的,所以从我附于这具身体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她都是一清二楚,我倒是从来没有问过她关于皇宫中这几位皇子之间的事,我总觉得她必然是不知的,竟不想今日她见我心情好却是将从前之事都道了出来。勤太妃告诉我大皇子是先皇所害,只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封安景凉为太子,然甘岚生和李潇作为大皇子的门生,却一直认为是安景凉害死了大皇子,而安景凉对此,居然也没有否认,那么到底从前发生了什么呢?“大皇子模样生的好,性格也好,还会功夫,奴婢记得有一次奴婢在宫门口等娘娘,不料突然下了大雨,赶巧了,大皇子正从宫外回来,见奴婢淋了一身,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油纸伞给了奴婢,还问奴婢是哪家的丫头怎的在这干淋雨?奴婢说了是相府娘娘身边的丫头,大皇子却也不怀疑,拉了我就入宫了,还说即是娘娘身边的人,那就随他一起进去等也罢。”
青烟坐在一旁一边绣着绣品,一边笑着道。顿了顿,却是不禁笑了起来,面上的快乐却不是假装的,而是发自内心,好似当真又忆起了当日的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青烟抬头看了看我,复又道:“哎哟,奴婢倒是忘了,娘娘这些事情可都记不起来了!倒也好,记不起来也省了思念之情。不过话说回来,如今陛下待娘娘……还是不错的。”
她说起安景凉的时候,面上微微有些尴尬,恐怕安景凉这般严肃的性子也不是当了皇帝后才养成的,怕是自小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从前青烟必也同他接触过,是以才每每谈及他,都隐隐有几分惧意。我正了正身子,朝了青烟身侧倾了倾,“青烟,要不你跟本宫说说大皇子的事吧?还有咱们小时候的事儿,本宫这么些日子啊渐渐也想明白了,这与其每天都不快乐的过,还不如开心一日是一日。小时候肯定都很单纯很美好,那时候的情谊怕是一辈子都难寻的。你知道本宫遗忘了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些能让人高兴的事儿,所以本宫想啊,兴许再想起来,能让本宫高兴些呢!”
青烟放下手中的绣布,“那倒是,娘娘若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定会整宿整宿笑的睡不着的。”
我拉了她上了暖榻,亲自替她斟了杯茶,双手合十拜托道:“青烟姑姑,你就跟本宫说说吧。”
她被我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倒也不再拘谨,只道:“那娘娘想先谁的故事呢?”
我轻唔了一声,本想要说安景尘的,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能改口道:“就……先从陛下开始吧。”
“其实陛下的事情,奴婢并不记得太多,只因那个时候他不曾多与娘娘你们几个来往,偶尔来相府亦或出去游玩,也是被大皇子拉着一起来的……”青烟微微迟疑了一下,片刻后复又道,“这说起来,大皇子待陛下可真真是好呢。”
“哦,怎么个好法?大皇子是太后娘娘的儿子,陛下是洛妃娘娘的儿子,本宫记得陛下入宫的时候已经有两岁了,他和大皇子又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且又不是一母同胞,难道,大皇子待他比待成亲王还要好吗?”
我低眉抚了抚青釉茶杯上的梅花暗纹,一并将眼中的疑色掩了去。“还别说,大皇子这人啊,待宫中每一个都好的很,尤其是待后入宫的陛下以及……以及被先皇送出宫的淮南王,大约也是年长的缘故吧,总是很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那时咱们锦城可还将大皇子比拟过悉达多太子呢,说他有着一颗菩萨仁慈之心,乃转轮王化身,若是由他统领天下,必将能给天下黎民百姓带来大福报。哦,对了,还有那首太子五更转歌谣,不知娘娘可有听过?”
“一更夜月良,东宫建道场。幡花伞盖月争光,烧宝香。共奏天仙乐,龟兹韵宫商。美人无奈手颐忙,声绕梁。太子无心恋,闭目不形相。将身不作转轮王,只是怕无常。二更夜月明,音乐堪人听。美人纤手弄秦筝,貌轻盈。姨母专承事,耶输相逐行。太子无心恋色声,岂能听?轮回三恶道,六趣在死生。从来改却这般名,只是换身形。三更夜月亭,嫔妃睡不醒。美人梦里作音声。往相迎。出家时欲至,天王号作瓶。宫中闻唤太子声,甚叮咛。我是四天王,故来远自迎。朱鬃便蹑紫云腾,夜逾城。四更夜月偏,乘云到雪山。端身正坐欲向前,坐禅边。寻思父王忆,每当姨母怜。耶输忆我向门看,眼应穿。便即唤车匿,吩咐与衣冠。将吾白马却归还,传我言。五更夜月交,帝释度金刀。毁形落发绀青毫,鵲顶巢。牧女献牛乳,长者奉香药。誓当做佛苦海峤,眉间放白毫。日食一麻麦,六载受勤劳。因充果满自逍遥,三界超。”
轻哼出声,这首由十五阙组成的长曲,讲的是悉达多太子出家前后的情形,将大皇子比拟做悉达多太子,这样的赞誉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这大皇子难道当真如青烟所说的那般无欲无求吗?那他又为何会选择上战场呢?“原来娘娘记得。这歌谣自打大皇子死后先皇就下令不准谁人再吟唱,甚至于连着那些僧人都因此受到迫害,血洗佛门之事时有发生,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陛下登基后,这件事情也渐渐被人淡忘,佛门是以因此重归于清净。”
“那你可知大皇子是真的主动请缨去战场的吗?”
青烟摇了摇头,“这奴婢不曾知晓,只偶尔听到老爷和夫人有过争执,他是极力不同意大皇子上战场的,说是这样一个心与青莲之人又何以能在血雨腥风里杀戮,岂不是浊了他这颗与世无争的心,只可惜,到最后,大皇子还是披甲上了战场,虽然他的功夫很厉害,可他从不用此杀人,其实老爷担心的也对,不是大皇子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根本就不适合去打打杀杀……”“是以,他战死在沙场也是你们意料之中的吗?”
青烟抿了抿唇,轻点了点头,见气氛有些尴尬,她摆了摆手又道,“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事情了,还说要高兴一些的,奴婢当真是不会说话,不说了不说了,娘娘就当故事一样,听了就忘了吧。要不,奴婢跟你讲讲娘娘您小时候的事儿?可好玩了,尤其是和成亲王妃还有杜美人,唔,还有还有,二小姐大少爷,可有不少啼笑皆非的事呢!”
青烟的话在耳畔响起,我却再无心思听其他话,我竟不知那已死的本应为漓月国君的大皇子会是这样的人,而安景凉,他又对此了解些什么?大皇子的死当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吗?又或者他满腹的仇恨还有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