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父亲回府,我听说后赶紧穿了衣服去前堂,父亲正在与人议事,我便静静的候在门外。远远看着父亲憔悴了不少,胡子也长得长长的,眼睛已经凹了一圈,可见是累坏了。我的心中狠狠的骂着那位万人之上的皇帝。待人都散了我小跑到父亲面前,父亲将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月儿可想爹爹了?”
我点了点头,脆生生的回答道:“想。”
父亲笑了笑,朝外头招了招手,我往外边看去,是一名女孩,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紫色长裙,身上也没多少装饰。“这是爹爹在外救下的一个女孩子,她失忆了,身上倒是有些功夫,今后让她跟着你,爹爹也放心。”
我跳下父亲的怀抱拉住那个女孩子:“你好,我叫江淮月。”
她有些怯怯的模样:“你好,我……我记不得我的名字了。”
我拉着她往里头走:“不打紧,唔,今后便先叫你卷碧吧,待你何时想起来你的名字,再说,如何?”
她很是欢喜点头应了。从此我又多了一个玩伴。好景不长,这日父亲并没有像平时下朝的时间回来,直到傍晚才回来。父亲将我与母亲叫去书房,说道:“今日陛下命我收服南疆。”
我大惊:“疯了吗,南疆素来能人异士为多,各种巫术蛊虫防不胜防,如何去敌,况且如今军中兵士还未曾调整过来,国库粮食也紧凑的很,如何打战?如今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安静静过着不好吗?”
父亲摇了摇头道:“我竟是后悔了让你从小读书写字,跟着我身边陪我理会朝事,女儿家这样聪慧不一定好啊。”
我一时不解,待回了神才倒吸一口凉气:“功高盖主!”
父亲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我哭着摇头道:“父亲,你去请离好不好,咱们卸甲归田,一家其乐融融,咱们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父亲也满面悲戚:“我何尝不这样想,陛下,不允啊……”我愤愤站了起来,大喊道:“他就这样容不下人吗?非要把所有人都往死路上逼吗?”
母亲只顾哭着,也不说话,父亲也低下了头,我哭着跑了出去,推开一路来阻拦的小厮出了府,一路哭着哭着,竟凭着感觉到了三王爷府后门,我才准备转身走,门便开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就走。”
我抬着泪眼看了看他,跟着他走了进去,他给我倒了奶茶,我用力打开他的手,奶茶也倒在了地上,我扑在他胸口用力的捶他:“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一心为国,最终却要得到这样的下场,为什么登基的不是你,为什么,你就这样冷眼看着这一切,我所认识的那个三王爷哪里去了?”
他不语,静静的站着由着我一下一下的捶打他,哭了许久,也是累了,竟就那样趴在他胸口睡着了。隐隐听他说道:“月儿啊,人生在世总会有些身不由己,你别怪我,对你我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只觉得好累好累,眼前一片都是黑漆漆的,头也是昏昏沉沉,再也没了意识知觉。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睁开眼睛,入目是我熟悉的闺房,不知何时我被送回了家来,我睁开眼睛直直的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弹,脑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坠入雾中。珠云似乎看见我醒来很是高兴,正预备过来,卷碧拉住了她的手摇头。还是一片寂静,我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下又一下的发胀。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母亲哭的红肿的双眼和父亲担心的目光。看见我醒来,珠云忙靠了过来将我扶起:“小姐你可算醒来了,你都烧了一天一夜了。”
是么,怪不得头疼,我顺从的喝了卷碧端来的药,我最是不爱喝药的,只觉得苦,今日却是一口气都喝了下去,嘴里竟没有一丁点的味道。我叹了口气:“让大家担心了。”
一番宽慰之后,大家也都散了,我让珠云开了窗户,清凉的空气吸入鼻子里,这才觉得清醒了不少。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这一次的送别大家心里都异常的沉重,母亲已哭得下不来床,我独自站在城楼上送别父亲,父亲遥遥向我挥手,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半个月后,两军相对,先后发力,我军的人马从十五万损伤到五万,申请撤退的折子得不到回复,大家都不敢擅自撤兵,最后,我军无一生还……将军,战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将军不幸战死南疆,我皇深感悲痛,却念其于讨伐三藩之时立下大功,特追现追封为卫国大将军,封其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
圣旨下达将军府时,府中竟无人放声大哭,母亲冷漠的接了旨,我跪在母亲身后低低的垂着头一声不吭死死咬住下唇,我怕我忍不住揪住那传旨公公的衣领对他一阵暴打,却依然解不了我年幼丧父之痛,不幸战死,不幸战死,这四个字重重的敲击着我的耳膜。父亲走后,似乎家里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唯有那高高挂起的白幔宣誓着家中有人逝去。我与母亲都没有了笑容,整个府里每日都是沉闷闷的……靠着父亲留下来的家产,我与母亲仍旧相依为命的过着日子,除了少了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坚强的,然而我心中那股报仇的冲动却从不曾消散。母亲时常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那没做完的针线,再也派不上用场。春去秋来,不知不觉过了五年,我八岁时期脸上的稚嫩已经完全褪掉,十三岁的我已长得亭亭玉立,只是脸上仍然鲜有笑容。我麻木的对着镜子梳妆,再也听不见那严慈和蔼的声音说‘我家月儿模样越发齐整了,爹爹真怕月儿及笄之后府门叫人踏破。’每每这时我总爱伏在爹爹怀里撒娇,而如今,再也没有了……珠云替我盘着发髻,我静静的看着铜镜,脑中一片空白,卷碧小跑进来:“小姐,夫人又呕血了。”
我一愣,猛地站了起来,珠云一时不察,拉痛了我的头皮,她忙告罪,我也来不及怪罪不怪罪的,随着卷碧往母亲的房中跑。从半年前开始母亲便成日的不大吃得下饭,夜里也睡不安稳,总说梦见父亲来找她来了。我只觉得眼睛一阵阵的发酸发胀,到母亲屋里时,大夫已是摇着头出来,我忙拉住大夫问情况,大夫却摇了摇头叹气离去。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痛忙躲在墙角将自己环抱住小声的哭了起来。我知道,终究要这样的,母亲原就身子弱,哪里能承受父亲这样突然的离去,若非念及我,只怕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只怕是不成了的。我将府中小厮丫鬟皆聚齐来,给了赏银便叫各自去了,只留下些个不愿意走的,也不过四五个,都是近身侍候的。抵不过七八日,母亲也离我而去,我并没有落泪,而是一手操办着母亲的丧事,因是内眷自不必往大了操办,不过我与留下来的几个丫鬟小厮们给母亲办了个灵堂,后又择了吉日将母亲与父亲葬在了一起,也算是了却二人心愿。如今家中唯留我一人,看着空落落的府邸,心中苦笑,留了一个老妈子一个小厮和一个小丫鬟,我带了珠云卷碧离家而去,我也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途中我又雇了一名小厮与马车,卷碧突然道:“小姐,既我们并无方向,不如去南疆吧,奴婢总觉得南疆有奴婢想知道的东西。”
看着卷碧真诚的目光我应了,听说南疆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是父亲与我说过的,说今后等他老了,卸甲归田,咱们一家就住南疆去……可是再也不可能了。也不知到底行了多少路,只知道每日除了在赶路,便是遇到景色好的地方便下车,一群人围着火烤肉吃,倒也是逍遥自在的很,心情也好了许多。“小姐,这只鸡腿真大,给你吃。”
珠云笑眯眯的举着一只极肥大的鸡腿递给我。我接过便往嘴里送,一面嚼着一面道:“好吃,就是……好烫啊。”
众人皆是笑,那名小厮名叫卫庭,如今也与大家融成一团,他家虽非富贵,到底过日子足矣,却因新帝登基,四处收敛纳税,逼的人家破人亡,这才成了孤儿,为了生存才给人赶马车。因着怜惜,虽他不过一名小厮,我却从不曾苛待他,待他就如珠云卷碧一般。众人正吃着,只觉得脚步声接近,卷碧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今日有不速之客来到,小姐千万保重,待会跟在卷碧的身后,万万不可离开。”
我僵硬的道:“你也小心。”
我们四人背靠背围在一起,周围也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银光闪烁,杀气腾腾,卷碧也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银色软剑,这是我第一次看卷碧用剑,卷碧很快的与匪徒厮杀在一起,我紧张的卷碧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大喊道:“卷碧小心后头。”
卷碧很快反应过来往一旁抽身,奈何还是慢了一点点,好在只是衣袖被划破了,卷碧有些恼怒,剑气越发凌厉起来,手腕旋转,剑也舞动的越来越快,很快,来时的五个人已经躺下了三个人,生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只见其中一人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只觉要不好,还来不及提醒卷碧要小心,便见那二人突然发力,轮番下来,卷碧竟也受了不小的伤,我拿出小时候爹爹给我做的弹弓,装了一个尖锐的石子,瞄准一人,松了手,那石子直直的朝那人打去,那人猝不及防被打中了眼睛,忙丢了剑捂住眼睛喊疼。卷碧瞧中了时机忙补上一剑,仅剩的一人,惊恐的看了看地上倒下的兄弟,重重跺了一下脚便飞速撤退。我们忙过去扶住卷碧,珠云也赶紧拿出药袋给卷碧上药,许是流血过多,卷碧脸色有些苍白,见安全了这才昏睡下去。好容易加急赶到一个小镇,找个间客栈,要了两间房,安置下卷碧。休养了近三日,卷碧才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