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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祸不单行(1 / 1)

杨莹珍在厨房里骂骂咧咧着:“龟儿婆娘,你给老子滚下来哈!看我不打断你的脚!”

我可不想再下去了,打死我也不想再去给她跑腿了,我想,称错就称错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临走的时候,明明听见的就是称糖嘛!我愠怒着,委屈着。“快点儿拿去换了!”

杨莹珍大声地吼起来,我大气也不敢出,于是,我双手合一,凝视着半空,暗自祷告起来,我知道无形中菩萨在默默地看着我,只要向它作个揖,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曾经外婆就是这样的,我常看见她对着半空,一边念念有词着一边跪拜着。“观音菩萨,保佑杨莹珍莫上楼来了嘛,保佑我不挨打了嘛?”

祷告完后,我又觉不妥,毕竟杨莹珍是我的妈啊,若是那样子喊她名字,在菩萨面前岂不是显得我一点儿也不孝敬,于是,我又轻声改口,念起来:“保佑我妈妈今晚上不要再打我了嘛?”

可是,话音刚落,我就听见杨莹珍爬楼梯的声音了,她上楼来了,我家通往木楼上的梯子是一把巨大的铁梯,走在上面,时常会发出铿锵的声响。听见那可怕的声响,我忙不迭从林志枫的房间里退出来,躲到后面阁楼的旮旯里,在那小木床的旁边,堆着家里的那些劳什子,明明很多东西根本就没什么用途了,杨莹珍却还要像宝贝似的把它们堆到那儿,我猫着腰,爬到木床下,把那毯子朝下扯出长长的一段,将自己深深地掩藏了起来,那样,杨莹珍就发现不了我了。“龟儿婆娘跑哪儿去了呢?”

我听见杨莹珍从林志枫的房间里走出来,在小阁楼里,拉亮那盏五瓦的小灯泡,在墙壁前的那片稍微开阔点儿的地方转来转去,搜寻着我,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都已经似乎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可怕的气息了,透过毯子垂下来的流苏缝隙,我隐约看见她的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发出窸窣的脚步声。我紧闭着双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肚子鼓起来,然后又慢慢地缩回去,我从来没感觉到过我呼吸一下都变得是那样的紧张不堪。“死娼妇,跑哪儿去了呢?啊?!”

看样子,她愈发的生气了,声调抬得更加的高了,除了喊“鬼儿婆娘”,“死娼妇”也时常是我的代名词,总之,她骂我的时候,喜欢在前面加个“死”字,因为,我知道,她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着我死去,那样就如她愿了。站了一会儿,杨莹珍觉得找不着我,就下楼去了,幸好,林志枫那家伙没在家,若是有他在,有他这个帮凶,想必,我不消几秒便会被他一把从那床底下拖出来,再次受审的。感觉到杨莹珍确实不会再上楼来后,我便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把毯子重新铺好,把膝盖拍了拍,我打扫完床铺,又拾掇着自个儿,总之,不让自己在他们的眼里露一点儿破绽,被他们再次拿着把柄,好寻着借口,再次打我。我沮丧地坐在旮旯里,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不时地抠着指甲,我还不能下楼去,就连想上个厕所也不能成行,我得磨蹭到最后,等到他们都睡了,厨房里不再有人进进出出的时候,我才能悄悄地摸下去。“咿?刚刚儿你跑哪儿去了呢龟儿婆娘?!”

抬起头来,突然看见杨莹珍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出现在了眼前,我着实愣怔了,我眨巴着眼,瞅了她一眼儿,便低下了头。“快点儿去把那糖换了。”

我坐在床前的那个小凳上,并不做声,垂着头,紧张兮兮地把面前的那颗扣子抠来抠去。杨莹珍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地下楼去,很快地拿着那个罐子,一下便摁到了我怀里:“去换了!你聋了吗?!”

看见我的架势,她立马给我了个下马威。“片子呢?片子呢?”

看见杨莹珍转着圈,搜寻着他们折磨我的工具,故意吓唬着我,于是,我便趁她还没拿到木片的当口,便从那凳子上站起来,一溜烟地出了门。大街上已经华灯初上,我拎着沉甸甸的一罐白糖,走在那晕黄的灯光里,不知道,我的这趟差使能否完成,我忐忑不安着,渐渐地走近了路边的那个杂货店。看见我拎着那罐子再次走了回去,先前还热络地招呼着我的那位阿姨立马就变了脸色,倚在那门板上,一边打着毛衣,一边不时地朝我阴沉沉地瞅上一眼儿。“阿姨,我买错了,我妈妈说是称一罐儿盐。”

“不得行哈!”

看见她那副表情,我就觉得怪难为情的,那阿姨长得胖乎乎的,个子不高,在头顶扎一个高高的马尾,额前梳得油光光的,要是看不见她的马尾,我就觉得她是个光头了,头顶光光的,发丝一根根的紧贴着脑袋,看上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曾经,有次我从她家铺子前经过的时候,看见她与一年轻的女子在那铺子前的那个小坝子里相互拉扯着头发,她力气挺大的我觉得,那时,她一下就把那女子一把拖拽到了地上,死死地扯着她的头发,一旁观战的人也并未一人上去劝架,我站在那儿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我害怕着,可是,我也不是故意来找茬的,是杨莹珍要我来换的。于是,我只好再次壮起胆子说道:“重新换一罐儿盐嘛,阿姨?”

那阿姨沉默着,低头继续把她的毛衣打来打去,并不看我。我杵在那儿,带着羡慕的神情看着柜台上玻璃缸里码着的那一大缸盐。“哎!盐,那就是盐,那么多啊!”

我想若是它们都装进我的罐子里该多好啊!我带着渴望的神情眼巴巴地看着她。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还在站在那铺子的门前,期间,看见那些买主不时地走到铺子的窗户前,买这买那,他们一个个不时地朝我看上一眼儿,打量着我,不明白我拎着个罐子,也不买东西,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的究竟要干什么。后来,天完全沉下去了,天空突然像被一张巨大的漆黑的网罩住了,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更加的黯淡起来,再也看不见一丝光明了,我知道我完了,我回去肯定又要挨揍了,因为,我并未完成我的这趟差使,我噙着泪,拎着罐子,默默地慢腾腾地朝回家的方向走了去,虽然,我觉得我的脚步是那样的缓慢,可是,仍旧还是不一会儿就到了家,于是,我走到大屋里,把罐子轻轻地放到桌子上:“没换到。”

我怕兮兮的轻声道。杨莹珍一下转过身来,拿起手里的那张刚刚还在抹着电视柜的抹布就朝我的脑袋上刷来,帕子打着我的一只眼睛了,顿时,我的那只眼睛就流泪了,辣花花儿的,我埋头揉着,她推搡着我,把我一下摁到桌子边。“笨笨笨!啷个比猪还笨哦!”

突然,林孝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我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几下,杨莹珍叹气着转身拿起抹布又去擦拭电视柜去了,不再搭理我,有林孝昆在场,我想她是不会愁我没人收拾的。“志枫去他同学家了,今晚上他不回来了。”

说罢,林孝昆对我不再言语了,也不再用他的手狠狠地敲我了,他推开卧室的房门,走进去,然后又关上,睡觉了我想。于是,我来到楼上林志枫的房间,我无心睡眠,听见说林志枫不回来了,我的心便显得稍微舒缓点儿,那样家里就少了一个我的敌人了,我是百分之百战胜不了他们的,我想至少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处于下风的,但是,我盼望着快快长大,那样的话,等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会让他们没好果子吃的,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啊?!屋子渐渐变得沉寂,我感到很庆幸,杨莹珍没向通常那样追进来打,使我忧伤的心绪能够得到暂且舒缓,我够起身来,站到凳子上,对着镜子凝视着自己,我看见那镜子里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儿颇为惊恐地睁着一双双眼皮的眼睛,由于刚刚哭过,看上去那双眼睛显得就更加的深邃了。我微微地嘟起嘴来,冲自己变换了个表情,然后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沮丧的神情便再次浮现在了眼帘。于是,我又爬下来,仰在椅子里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林志枫的房间宽敞,亮堂,月亮门外就是我家的小阳台,用木板做成的,三面边沿围着一尺来高的铸花铁栏杆,蓝色的漆,在我们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打眼,总之,是很漂亮的了,与周围邻居的老旧房舍相比,显得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高级。月亮门旁边各嵌有一个扇形的小小窗户,我常常溜进去,把我在放学路上,从后山上采摘到的那些小野花插、进一个盛有清水的瓶子里,然后放到那窗户上,看上去就更加的漂亮了,可是,那不是我的房间,我常常想象着那若是我的房间就好了,那样的话,指不定我会把它装扮得有多美呢,我会让山间野花遍布我的屋子,就像我生活在花丛中一样,那样子,真是惬意至极啊!可是,那并不是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只是后面的那个堆杂物的小阁楼,破破烂烂的,还有老鼠不时地穿梭于其间。林志枫睡觉的那张床真是气派啊!我凝视着,那是一张宽大的漆着朱红色油漆的古色古香的木床,靠着墙壁的那面床栏杆上还有两处安放相片,抑或是镜子的地方,林志枫什么也没搁在上面,空空的,我觉得,那样一张漂亮的床,配他,真是倒了大霉了,若是我,不知要把那床铺每天都拾掇得要多整洁就有多整洁,不像他,时常他的床上都是乱糟糟的。哎!在心里,我沮丧地叹了口气,便无心再去欣赏他的房间了,反正也不是属于我的,于是,我只好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到面前的那张写字台上。多么舒服的宝座啊!那是林志枫的写字台,是杨莹珍与林孝昆专门买回来赐予他的,写字台呈梳妆台的样子,靠里面边沿的地方做有一个立式的镜子,两旁还各有一个相框,里面夹着两张林志枫放大了的相片。那样精美的写字台我是没份儿的,每晚只能就着大屋里昏暗的小灯趴在凳子上写作业,饭桌也是不能用的,因为,在杨莹珍他们看来,比起我的作业来,桌子上的那些残羹冷炙显得重要多了。而林志枫却不同,他有着专属的写字台,那却是我的禁区。我托着下巴颌,眨巴着眼,就想要是我也能在上面做一次作业,应该是不错的吧?于是,我左右环顾一下,趁着没人,定了定神,林志枫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那段时间,听说他成立了自己的青龙帮,成天在外面超社会,我想,他一定是香港的武打片看多了,不管那么多,总之,我感到情绪越来越好。渐渐地我把目光落在写字台上放着的那个笔筒上,里面放着一只泛着光泽的宝蓝色精致钢笔,旋即,我的小脸蛋便绽放了笑意,因为,接下来我准备写一张字条,然后贴到写字台最高的位置。“林小雨的写字台”在想象里,我完成了心愿,可是,上天似乎再次与我作对了,吸墨水时,我把墨水掉在写字台上了!我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木头的纹理渐渐晕染开来,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觉大祸临头,我不安起来:“该死的墨水,该死的墨水!”

我拿着帕子,狠狠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急得似乎眼泪就要下来了,林志枫那家伙可怕的样子不断地浮现在脑海,在这个家里,虽然他大不了我几岁,但是,他得到过家里一把手的特别许可,同样可以修理我。“你哥哥错的也是对的!”

这是林孝昆曾经郑重地告诉我的,那时,我眨巴着眼,很懦弱地看着他瞪着那双死鱼眼朝我狠狠地宣布道,接着,我便没办法地垂下了头,不敢再辩解!林志枫常常用拳头揍我脑袋,拿我练功,有次,他看见我的作业做错了,就狠狠地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一公斤等于几斤?啊?!”

说着说着,他就狠狠地揍我起来,把我的脸颊扇来扇去,我抿着唇,噙着泪水,不知所措,他常常借着我做错了题收拾我。有时候觉得,我宁愿挨林孝昆的木片子,也不要被他那样揍脑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力气会那么大,通常我都吃不消。墨渍像颗钉子似的钉在上面了,林志枫明天回来一看,一眼儿便会发现的,那样的话,就知道是谁的杰作了。我坐在那儿,把脸颊搓来搓去,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刀!”

突然,灵光乍现,我狂喜着,“嚯”的一下拉开抽屉来,我知道林志枫的那些小刀之类的玩意儿放在里面,于是,我拿起小刀来,一下下地用力地戳掉墨渍,我欢快极了!看着那坑,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感到如释重负。那个夜晚,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却突然听见林志枫从外面回来了,心想:“不是说晚上不回来了的嘛?”

在大屋里,那家伙与林孝昆他们说了会儿话,不久我便听见他急吼吼地上了楼,进了他的房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我想,那家伙大概睡觉了,我也就再次放心了。早上的时候,我感到似乎有人在不住地拽我,我睁开眼来,看见林志枫那家伙正咬牙切齿地盯着我,一边把我从床上拖起来,一边气汹汹地仰起头,可怕地瞪大眼,嘴巴裂开一道缝来,将下巴颌朝前倾着,像狗一样露出下颌上的那排牙齿来。“你把我的写字台弄烂了哈!我告你!妈——”林志枫带着伤心的腔调喊了一声杨莹珍,开始搬救兵,我披头散发地被他拉出木楼后面的那个小旮旯。“哥哥写字台上的那个洞啷个回事?!”

林孝昆拿着木片,坐在早餐的桌边,翘起二郎腿,把木片在左手的手心上轻轻地点着,那是他每次要打我前惯有的动作,那预示着我又要挨揍了。我耷拉着头,咬着嘴、唇,悄悄地绞着裤头。“问你!啊?!哥哥写字台上的那个洞是不是你弄的?!”

我杵在那儿,呆若木鸡,看见林孝昆的脚一下放下来,正要躲闪,却狠狠地吃了他一木片:“不开腔不开腔!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个龟娼妇!”

那当口,伴随着那木片的“啪啪”声,林孝昆打起我来就像唱歌似的。我不住地退着,却被他一把抠住下巴,狠狠地在我的脸颊上再次扇了两下。我睁着眼,眼泪扑簌簌地朝外滚下来。“爸爸,我来!”

林志枫一把夺过林孝昆手里的木片,歪着脑袋,带着挑衅的样子看着我,那意思是不说的话,他立马就要开打了。“昨天晚上,我在哥哥的屋里耍的时候,吸墨水的时候掉了坨在桌子上。”

“哪个喊你去的?啊?!你弄那墨水瓶子干啥子?啊?!”

杨莹珍放下筷子,突然走上来,一把拽起我就朝院子里拖,刹那间,门前那些拥着看热闹的邻居让开一条道来,在台阶上我踉跄着,被她一路拖拽着,然后一把摁到院子里。“给老子跪到晚上。”

我睁着一双泪眼,看见杨莹珍披散着头发步上台阶,“砰”一声将门关严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自由了,虽然,在那大庭广众的,我可怜兮兮地跪在那儿,膝盖冻得似乎将要失去了知觉,但是,那时的我,的确是轻松的,因为,我又一个人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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