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仿佛,都有点儿陌生了,不知那会儿是不是因为她站在讲台上,让我着实自惭形秽的缘故,总之,那时的她确实是像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般,站在了孙老师的面前。孙老师每描述完一句,便抬起手来,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上一番,宛如一对母女般。可是,那会儿我也有点儿失落起来,禁不住,低头审视起自己来。“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红红的大衣,胸前印着北京,下穿一条绿色的毛线裤,脚蹬一双红色的小靴子,可爱极了……”在孙老师标准的普通话里,我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我没有漂亮的衣服,通常连一件像样的儿童衣服也没有,常常穿着亲戚朋友们送的不要的旧衣服,抑或是杨莹珍穿过的衣服,杨莹珍没多高,所以,拿去改改,也常常是适合我穿的。那天,我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就连领子也没有,光光地露着脖子,每次当我走出学校大门的当口,一股风吹来,便顺着那脖子,直朝胸口里灌,冷极了!我也同样没什么鞋子,一年四季也就两双球鞋换着穿了,鞋子边沿早已洗得泛黄,一圈圈的,仿佛肥皂粘在上面,根本就没透干净似的。我也更没有漂亮可爱的发夹什么的,来装饰我的脑袋,我只梳着一个马尾,有时,就连橡筋也用断了,就只好重新把它打上结,再次束在头发上,那样子,橡筋就变短了,也就只好将就着缠两圈,马尾也就变得松松垮垮的,当我在学校读完一天书,晚上再次回到家时,对着镜子照的时候,就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活脱一个乱鸡窝啊!我坐在座位上,托着下巴,眨巴着眼,一次次看见孙老师慈爱地在汪傲雪的脸蛋上抚摸着,她爸爸是干部,而我却是个体户的后代,我思索着,渐渐变得眼眶湿润,我不知道是恨自己成绩差,抑或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那时,我有流泪的感觉。我确实穿得太寒碜了,大冬天的,一件黑毛衣就成了我取暖的唯一装备,冻疮成了我特有的标志。我侧过头去,不再去看讲台上那一幕幕温馨的画面,那不是属于我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窗外一片寂寥,雾霭里,我再次看见了远方像带子一样的大桥,麻雀鸣叫着,飞到光秃秃的树梢上,“吱”一声,又飞走了。哎,它们是多么的快乐啊!“林小雨。”
我顿时懵了!凝视着窗外那落寞的风景,分明我听见有人在喊我,而且,就在那课堂上,在众目睽睽里。我侧过头去,看着孙老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那样子,在班上,当着大家的面,我可从来就没被她责骂过。“你在看啥子呢?”
孙老师朝我轻轻地问道,旋即,手微微地一挥:“站上来。”
孙老师说话的时候总是那样的亲切,一点儿也不像梁老师那样吼我:“站上来!”
带着命令的口吻。我踌躇着,感觉怪难为情的,虽然,从前我不止一次地站到过讲台上,但是那是在数学课上,而不是在语文课上,我觉得只要每次一上语文课,我便成了另一个林小雨,一个不被人厌恶的林小雨。所以,我喜欢上语文课。但是,分明那当口,孙老师就在喊我呀!“她喊我上去干啥子呢?”
我思索着。啊!我知道,我终于明白了,她那是要我也去做模特啊!我坐在那儿,呆滞了几秒,觉得逃不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从邻桌的身后走出去,低着头,难为情地走到了讲台上。孙老师带着笑容,朝我走近,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肩上,就像刚刚对待汪傲雪那样,显得和蔼可亲,似乎我都闻到她的体香味了。“有谁起来,给我描述一下林小雨的外貌呢?谁?谁?”
那时的我虽然窘迫地站在那儿,羞红了脸颊,但是,我感到孙老师那时的普通话说得是那样的动听啊!“谁?谁?”
我尽量地瑟缩着脚,不让同学们看见我的鞋,因为,我还穿着球鞋,在那样的大冬天里,我几乎没再看见第二个像我一样穿那劳什子的了。我长得很羸弱那时,似乎肩膀上的骨头都快要撑起来了,穿着那件黑毛衣,看上去就显得更加的弱不禁风了。不像汪傲雪,她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与她的那件红大衣显得很协调。一个调皮的男生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带着笑意,向大家对我的外貌进行了大概的描述:“林小雨穿着一件黑黑的毛衣和一条灰色的裤子,鞋子……”那家伙斜着脑袋,够着一双眼睛,使劲儿朝我的脚看来,可是,我并未让他得逞,我略微地移动着,然后,第一排的同学便把我的双、腿完全地掩住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暴、露在过道上被那家伙瞅见。“还有谁?”
哎,孙老师怎么那样啰嗦啊!于是,我便接着受刑,那当口,我确实相当窘迫,只好再次垂下头,洗耳恭听着。“把头抬起来,林小雨。”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好听她的吩咐,照办。“她的脖子都露出来了,没有带围巾。”
“她的头发有点儿乱。”
我杵在那儿,忍受着那点儿被人指指点点的可怕时光,被人那样子品头论足着,想来,那还是第一次。“同学们描述得都很生动,好了,下去,林小雨。”
我转身迫不及待地就要朝位置上走去,不料,班里最为调皮的一个男生站起来,突然捂嘴笑着道:“冻疮,她还有冻疮。”
那当口,讲台下响起一阵笑声,瞬间,我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来。“你们笑什么呢?”
孙老师突然问。“孙老师,冻疮!冻疮!林小雨还有冻疮!她手都肿亮了!”
或许,觉得拿大家伙没辙,孙老师有点儿冒火了,我低着头,怒视着那个笑声最大的男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真恨不得狠狠地敲碎他的脑袋!不期而至的是期末考,我再一次变得郁郁寡欢,因为,我成绩太差,不能像班里别的同学那样被选拔到上一级学校去参加考试。记得那个周一的早晨,我和留下来的五六个不多的同学,孤孤单单地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的铁栏杆,我远远地望见我们班的同学在孙老师和梁老师的带领下分别上了几辆面包车,汽车的喇叭声渐渐远去,我无数次想象着车里那一张张欢快的笑颜,想象着那所上一级学校的样子,还有他们坐在教室里考试的模样,那样的场景对于我来说,显得遥遥无期。我的心似乎也变得像这隆冬的季候一样。我背着书包,埋着头,再一次回到我那个像冰窖一样的家。不久,上天却再次与我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