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群架这事很可能是有预谋的。极有可能某人拿梁进仓开刀,其实目标直指他苏致祥。这个必须要去过问一下。他这个厂长当的,本来已经被人完全架空,自己就不要再任人宰割地装聋作哑了。在大办公室外边没直接进去,而是就站门口看吴副厂长怎么处理。自从他来木器厂当厂长,吴厂长把办公室让出来,搬到大办公室跟保管、后勤他们一个屋办公,堂堂副厂长连个会计赶不上。郑会计还单独一个屋办公呢。吴光荣就基本跟苏厂长成了仇人。几乎是明着拉拢厂里的人跟苏厂长对着干。而且也从不拿他当一把手,但凡苏厂长的决定一概否定,但凡苏厂长否定的一概照干不误。现在明明知道梁进仓是苏厂长点将要来的,他个副厂长一句话,说开就开了。跟厂里一把手连个招呼都不打。苏致祥真的很愤怒。眼看吴光荣宣布开除梁进仓,撵着他赶紧去弄钱,苏致祥终于忍无可忍。他走近门口两步:“吴副厂长,打架这事,总得问清缘由,谁是谁非,弄明白了再做决定吧。”
说完朝梁进仓招招手:“小梁你跟我过来,我跟你谈谈。”
苏致祥这话等于否定了吴光荣的开除决定,吴光荣脸上瞬间热辣辣的,有点上脸了。“苏副主任,这事还用得着问吗?”
吴光荣指着鼻青脸肿的孙业富:“不管什么理由,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吧?要不是看你苏副主任的面子,对他就不是开除那么简单了,我看得抓起来。”
苏致祥头也不回,带着梁进仓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丢下一句话:“调查清楚再做决定。”
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你一个副厂长说了不算。吴光荣的脸终于涨得通红,他追出大办公室,朝着苏致祥的背影吼道:“苏副主任,我知道姓梁的是你的人,可就是皇帝的儿子也没权利随便打人吧?把人打成这样我还不能开除他了?我在这里对天发誓,从现在起这厂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要是包庇他,我就卷铺盖走人,哪个王八蛋说话不算话天打雷劈!”
歇斯底里的怒吼,就差挣断嗓子了。表面上好像要气疯了,其实内心高兴得很。因为终于可以有理由跟苏致祥撕破脸了。跟苏致祥的争斗,前期已经扫清外围,完全把他架空,没想到来了一个最好的由头,正好发起最后的冲锋。拿梁进仓开刀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梁进仓是苏致祥的人,出了事他肯定要力保。但吴光荣绝对不能让他保住。拿自己这个副厂长跟梁进仓以命相搏,难道苏致祥就能为了一个学徒工,而把他一个副厂长开了?一个挂职的公社副主任而已,他没这么大权力。开掉梁进仓,标志着两个厂长的争斗,他一战而胜。苏致祥连自己亲自点将要来的人都保不住,他这个厂长还当得什么劲儿,更不用说还想让厂子面貌一新,扭亏为盈了。既然无法实现他此来的目的,再在厂里待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待的时间越长越丢脸。肯定很快就要自动滚蛋了。他吴光荣还是木器厂一把手其次开掉梁进仓还有另外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石国良再也别想收他为徒了。只要石国良没徒弟,他儿子吴新刚可能还有机会重新上车。所以说出了梁进仓打架这事,对吴光荣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吴光荣内心高兴极了。同时对孙业富等人满意极了。帮了他大忙嘛。有功之臣孙业富必须要送医院治疗了。而且还附耳嘱咐孙业富,到了医院装着很严重的样子,多住些日子。孙业富心领神会,俩厂长之间的矛盾他一清二楚,吴厂长的意思就是想把事儿闹大呗。连连点头,表示吴厂长你放心吧。送伤者去医院也必须要动静越大越好,这回就需要用到厂里的大汽车了。吴厂长安排石师傅把挨打的工人送到医院。石师傅让大家都上车,还优待火头军大师傅坐驾驶室。汽车出了木器厂,没去医院,而是飞驰电掣开到河边。在雪地里停下车,把几个人都赶了下来,石国良在车边上等着,下来一个踹翻一个。石国良的猛大家都知道,连孙延成都打不过他,还不打不成交成了好朋友,厂里这些工人挨了踹连还手不敢还手。大师傅孙业富得到了猛人的特殊照顾,一通拳打脚踢之后,还重复了梁进仓撕他头发撞木头的动作。只不过这回撞得不是干木头,是照着鲜活的树干上撞的。撞得只狠不轻。遗憾的是台词不如梁进仓精彩。然后石师傅上车,一个人开着车扬长而去。剩下那几个人满身是雪,沿着河边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往回走,孙业富一边走一边哭。河边呼呼的北风,干枝枯叶发出飒飒的声音,好不凄凉。回到街上,几个人一商量,真的没必要上医院了。只有孙业富挨了打,鼻青脸肿而已,上医院明显是想赖人。当然吴厂长支持他们赖人。问题是石国良公开站到梁进仓那边了。现在的情况是,厂里一把手,石国良,郑会计,梁进仓,他们肯定能成为一伙。吴厂长是咱们街上的,可以联合起本街的工人。但这里边有个关键人物,孙延成。就看孙延成站在哪一边了。可是孙业富他们知道孙延成跟吴光荣多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合。孙延成是当之无愧的夏山街无冕之王,街上出点什么事找公社干部不好使,找他就好使。而吴光荣呢,总觉得自己是木器厂厂长,你孙延成虽然在街面上有很强的号召力,但毕竟在我手下上班,总不能拿我不当领导吧?所以俩人表面和平相处,其实彼此都想对方臣服自己。所以说孙延成站到吴光荣一边的可能性不大。但苏致祥和梁进仓毕竟是外来的,孙延成更不可能帮助外人。可是别忘了孙延成跟石国良可是不打不相识的过命之交。这就让事情充满了变数。几个工人不想猜这个哑谜,还是回家老老实实歇着,暖和暖和去吧。孙业富却是没有他们几个那么潇洒,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无法置身事外。除了已经没有能力挤走梁进仓,没法跟业委哥交待之外,不知不觉间居然成了吴厂长手里的棋子。孙业富心里那个懊悔就别提了。他决定先去找业委哥,把事情的进展跟他汇报一下,看看他怎么说。业委哥作为孙延成的徒弟,可能会影响到孙延成的决定,让他帮助吴光荣。要是那样的话,不但能开除梁进仓,连苏致祥也彻底在厂里待不下去了。孙业富就这样一副猪头相来到供销社,找业委哥。一见到业委哥,孙业富又开始呜呜地哭,先卖惨。虽然事儿没办成,但是看在自己这副惨相的份上,万一业委哥给张缝纫机票安慰一下呢!孙业委一看他这惨样儿来找自己,就知道托付那事给办砸了。想当初,孙业富也想拜延成叔为师来着——当然,每个人都是曾经的少年,谁没有个行侠仗义的英雄梦呢。孙延成经过考察,也不知道嫌他什么,不收他。现在孙业委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师父永远是师父,眼光真毒!“别嗷嚎了,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孙业委皱着眉头,真想让业富再复习一遍挨打的感觉。孙业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包括现在面临的复杂局面,围绕着梁进仓出现的重量级人物,苏致祥,吴光荣,石国良,郑会计。甚至连本街上的孙玉业都站在了梁进仓的一边。看来想把梁进仓挤走这事,很难办到了。孙业委真的很想让业富再复习一遍挨打的感觉。他现在这副样子,真的还不够猪。他耐下性子对孙业富说:“你是哪村的?”
孙业富很懵:“什么哪村的?咱们不都是夏山街的?”
“梁进仓是哪村的?”
“他是梁家河的。”
孙业委冷冷一笑:“用你的猪脑子回忆一下,包括你从小听说的,有没有下边村里的人,敢打咱夏山街的人?”
孙业富毫不犹豫说道:“那肯定没有,下边村里的人要是敢打咱街上的人,他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那你是哪村的?”
孙业委重复问道。“哦——”孙业富这才恍然,立马兴奋起来“对啊,我真是糊涂了,光想着那是在厂里打架,不是在街上让人打了,忘了这码事了。”
孙业委一脸缅怀的表情,感慨地说:“咱们夏山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抱团。你看着街上的人平时一个个为点芝麻绿豆的事吵吵闹闹,但是一旦有外人敢来夏山撒野,就是平时有仇的,也会立马团结起来。那个外来的打人的就别想跑出夏山街,走到哪里都会人人喊打,那才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呢!好多年了,咱夏山人就没吃过亏,你算是给咱长脸了。”
孙业富一脸惭愧,确实是,自己给夏山人丢脸了。孙业委站了起来:“我要去厂里找师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是整个夏山街的大事,是关乎咱们脸面的大事。必须得师父出面,只要他老人家发话,街上这些有头有脸的都会出面。我敢肯定今下午姓梁的别想全胳膊全腿走出夏山街,别说苏致祥一个公社副主任,就是公社所有领导来了也保不住他。不仅仅是不敢再来木器厂上班的问题,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敢再踏进夏山街半步。”
孙业富更加兴奋了:“这么一来,你托我那事就算办成了啊!”
孙业委瞥他一眼:“给吴光荣一个面子,你去医院,让医生给你头上缠一圈纱布,然后来找我和师父。”
“那——”孙业富犹豫道,“石国良也打了我,还把我们几个扔河边的雪地里——”“石国良已经是夏山街的人,他打你算是内部矛盾。”
孙业委骑上车子,去了木器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