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回访,老丈人那是必须要亲自出马的。初三这天,顾老师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浩浩荡荡地来女婿家了。其实主要目的也不是来看望女儿女婿,主要是来看望亲家。不单单是看望亲家,就连亲家的亲支近派,也是一并探望。探望的方式就是让这些亲支近派过来陪酒,比方说二仓的二叔三叔必须到场,还有近支的梁秉海等人,也要被叫过来陪客人。其实这才是新亲家最正式的“认亲”。顾家的人通过这次探望,知道了新女婿梁二仓的叔叔大爷们到底是谁,哪一个跟二仓家的服气远近。这些了解清楚了,万一以后有什么交集,也能分出个远近亲疏来。同样,姓梁的这边对顾老师那边的过来的兄弟们,谁是谁,哪一个跟顾老师的服气远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基本上,能跟着顾老师来的兄弟,除了亲兄弟,就是亲叔伯兄弟,再远的就没资格来了。今天,大仓家实在是太热闹了。往年初三的时候,只要招待魏东他们几个就行。但是今年顾老师带着兄弟们隆重上门,咱们家肯定要以最为隆重的仪式接待。老英雄梁金元当仁不让往炕上正中一坐,顾老师坐他右手,顾老师的哥哥坐左手,其他兄弟依次往下排。至于二叔梁秉义,三叔梁秉礼,还有秉海他们几个,都是坐在下手。负责给客人倒酒布菜,来回奔忙,极尽服务员之能事。家里人欢天喜地忙碌着招待客人,唯有三仓和艳云姑娘,一如既往地一片愁云惨雾。现在已经是初三,他俩也看明白了,想在这个家里一个被窝,几乎已无可能。很明显,家里人现在就是人盯人。二十九的那天还是英子一个人拉着艳云去睡觉。可是自从除夕,家里多了好多的妹妹。英子的炕上满了小姑娘。大家整天就是打成一片。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在节日的气氛当中,把高艳云裹挟进去了。她根本就没可能独自行动。三仓也处于被一直安排工作的状态。看来,这样的人盯人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俩想要重温旧梦,只有等到正月十六,俩人开着车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难找寻!三仓暗下决心,近几年绝对不会回这个家了。这个家已经成了他的伤心地。他太受委屈了。虽然说他跟艳云整天在一个车上,包括住旅馆都是一个被窝,他也不差这几天俩人分开睡。但是事儿没这么办的。为什么二哥和二嫂还没结婚的时候,母亲她们就处心积虑让他俩住下睡在一块儿?姐姐还装模作样把二哥和二嫂叫她屋里去拉呱,拉着拉着就借口上厕所开溜,再也不见踪影。反正一句话,全家人都在努力地让二哥和二嫂睡到一起。为什么到了他和艳云,全家人就把事儿反过来了呢?不但不会处心积虑地成全——其实不需要你们处心积虑,只要你们给俺俩腾出一盘炕来,剩下的问题我们自己就解决了。你们倒好,处心积虑把俺俩分开。而且白天黑夜的人盯人。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三仓就是受不了家里人的区别对待。前有车后有辙,你们怎么对待二哥二嫂,就怎么对待我们俩人,这才公平。既然你们虐待我们,同样的亲生儿子,同样的亲兄弟,你们却区别对待。三仓觉得这个家真的是再也没有可以留恋的地方了。再说了,二十九那天晚上,也确实很折磨人。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有多大。他抱着满心的希望,并且给艳云夸下海口,说自己家的人多么欢迎儿媳妇,尤其是母亲,想儿媳妇都要想出病来了。甚至母亲不止一次跟他们兄弟说:“我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你们弟兄几个都娶上了媳妇。我就到街上跟你们那些婶子大娘们说,这回俺再也不馋大闺女了。俺家那些儿子都有媳妇了!”
可以说,母亲看到漂亮的大嫚儿,比色鬼看到美女都激动。所以基于家里人对大嫚儿的渴望,还有二哥和二嫂的前车之辙,三仓和艳云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好几晚上没那啥了。就是要等着回到家,家里那么好的条件,室外大雪纷飞,室内暖屋热炕,俩人滚在一个被窝里,可以安心地尽情发挥。不管是三仓分泌了滚滚的荷尔蒙,还是艳云姑娘攒了满满的黄体酮,这些东西不但没能给他们带来冲入九霄的快乐。反而变成了无处发泄的毒素。其痛苦可想而知。太折磨人了。痛苦,折磨,委屈,愤怒,各种冤怨之气一天天在心里发酵。才让三仓下定决心,不再回到这个家了——至少近几年他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了。这个想法成熟以后,他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并且想象着再到过年的时候,看到自己不回来,家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就更是有一种恶意的快感。好在有这种恶意快感的支撑,他一天天熬着,就等正月十六,他就要跟艳云远走高飞了。眼看着正月十六一天天临近,过年的欢乐气氛也在一天天变淡。大家都在盼望着再过个欢乐的元宵节,聊慰一下对于刚刚过去快乐新年的怀念之情。正月十四这天,大哥把三仓叫到了客厅,要跟他谈谈。虽然对这个暴君十分痛恨,但是他有所召唤,三仓还是不敢说个不字,老老实实跟他到了里屋。进来以后大哥坐在椅子上,三仓也不坐,就是表示自己还有情绪地摽在门框上。意思是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反正我权当驴打秃噜。一看他整整半个月了,还是那个蔫头耷脑的熊样儿,现在叫他过来,还故意做出很有情绪的样子表示抗议。大哥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哥的手指在桌子上随意地点着:“三仓,你知道咱们的风俗,过年不打孩子。可我觉得你大了,不是孩子了,我年前就想把你打得爬不动。可是你姐姐劝我不要打你。再说想到把你打得爬不起来,家里人过年也过不好。我是看在爷爷奶奶,咱娘咱叔他们的面子上,我没打你。这顿打我先给你记着,你跑不了。”
三仓毫不在乎地翻翻眼皮。心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已经被你迫害得如此痛苦了,你还要打我。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哥盯着三仓:“我问你,那辆货车是谁的?”
三仓垂着眼皮:“艳云她们家的。”
“她是开货车跑货运的是吧?”
“是啊。”
其实三仓肚子里的回答是:废话。“那我问你,你凭着好好的学不上,为什么也去开货车?你想让学校开除,还是自己退学?”
三仓的眼皮就是一阵乱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外边干的事,大哥怎么知道的?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大哥不但只是看了看车里的用品,就确定了三仓也在开货车。而且有英子那个诸葛亮给他参谋,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想。最实锤的是,前两天大哥给西部的货站打个电话,让人去问一下三仓学校的教师,梁三仓到底什么情况。因为没开学,货站的人跑到三仓辅导员的家里,跟人打听的。结果证明做大哥的猜的一点没错。三仓在三个月前就请了病假——谁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医院证明。反正,他已经三个月没去上学了。虽然大哥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货站的人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还是气得差点大开打戒。三仓这小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你好好的大学生,毕了业分配工作就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你不想当,你想当个大车司机!这小子脑子进水了吗?到底怎么想的。可是,大哥愤怒归愤怒,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怒火。过年啊,自己不能让家里鸡飞狗跳的。现在眼看着年都过完了,是时候跟这小子谈谈了。大哥一看三仓脸色煞白,眼皮乱跳,眼珠子瞅着地面乱骨碌,沉声道:“你别想着怎么编瞎话了,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你的辅导员。你三个月之前就请了病假。学校里以为你真的病了。但是我知道,你是跟那个姑娘开大货去了。说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