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一般情况下,跟车的小混混不会跟乘客翻脸。客车在路上磨蹭,不走,客人肯定会着急,要发火。这都是正常反应。开车的,买票的,包括跟车的小混混,他们都习惯了。早就磨练得神经比较厚大。任你嘟囔,发火,骂咧咧,这些都可以好言抚慰,怎么把客人安抚住怎么来。安抚的工作主要由买票的来完成。也有的小混混会跟乘客嬉皮笑脸,权当算是笑脸抚慰吧。最深沉的一种小混混就是沉着脸不说话,显得很可怕的样子,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发火乘客。先用眼神吓死你!但是,如果有的乘客比较冲动——亦或是真的有急事——直接站起来要求退票下车。那么,小混混就不客气了。要知道,想退票,那就是碰到这些人的逆鳞了。在开车的、售票员和小混混们的眼里,车上这些人都不是人,那可是一个个活动着的两块钱。不管远近,也不管你是在车站上来的还是在半路上上来的,上车就两块。人家费劲劳力地抢客人,抢的不就是一个个两块钱嘛。现在乘客想把两块钱要回去,这不是想要他们的命吗!当然,从原理上来说,车上客人的多少,跟小混混的利益一点都不挂钩。他们在客车上跟着,基本上就是义务劳动,从来没有工资。车上就是管他们吃饭,每天还能给包烟。这就是他们这一天劳动的价值。但是小混混们对这活乐此不疲。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儿啊,不花钱整天坐着车兜风,还管饭,还给包烟。另外还能在客人面前装装逼,显得他们也像车老板似的,成就感十足啊!反正也找不着活干——也不想干活——跟在车上风风光光的,总比在家闷着强。在乘客动真格的,要求退票下车的时候,小混混真正的价值显现的时刻到了。嬉皮笑脸的把脸一沉,立马跟你翻脸,凶恶地把指头都要戳到乘客鼻子上了。用眼神没吓死你的小混混,直接冲到乘客面前准备大打出手的样子。“要下车就赶紧滚下去,想退票没门,你拉出来的屎,还能坐回去啊……”到了这种程度,一般的乘客摄于小混混的淫威,只能强忍心头怒火,乖乖地坐回去。毕竟人家小混混是打架专业户,乘客们对此不在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是十分不明智的。再生气,再急着赶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只能忍气吞声。把这一波愤怒的乘客镇压下去以后,客车也拖拖拉拉快出城了。到了马上就要出城的大路口,又捡到两个在路口等车的乘客。看来那两个乘客还是很有乘车经验的,一看车停下了,他俩并不马上上车,而是问道:“马上走吗?转圈儿不?”
“转什么圈儿啊!”
售票员热情地招呼,“快上来快上来,我们赶点儿,放下乘客我们赶紧回来,今天还有一个班。”
司机也做出着急赶路的样子,并不把车完全停下,而是保持滑行状态,看样子只要俩乘客上来,他一脚油门就窜了。跟车的小混混也冒险跳下车,二话不说拉起两个乘客就上了车。上了车,售票员就要求俩人买票。俩乘客这么有经验,哪能马上买票,要求等车出了城再买。售票员再三要求买票,乘客坚决不买,要求等会儿。这时候还得小混混出手。各种手段的震慑,并且在售票员红口白牙的指天画地的保证不转圈之下,俩乘客把票买了。四块钱到手,司机立马翻脸,突然一把方向,客车就掉过头来。朝着来路疯狂地开了回去。这下车上的乘客都炸了,好容易磨磨蹭蹭快出城了,怎么还带往回走的?还好有小混混,把群情激奋的场面给镇压住了。售票员也再三保证,就是回去看看那个路口还有没有乘客。不管有没有,看一眼马上掉头,正式出发……反正,车站上的客车都是这么干的。乘客一旦上车就是上了贼船,开车的才不管你们有没有急事呢。反正他们总得一圈儿一圈儿地在城里转,拉不满不走。尤其是那些跑下边乡镇的车,有的线路班次是俩小时一班,那么客车出来车站,基本就在城里转悠俩小时。当然,要想让他们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排在他们下一班的车,从车站出来了。跟车的小混混其实保持着高度警惕,时刻观察着后边的动向。一看后面那班车出来了,立马大声预警。这下你再看吧,这辆客车再也不是蜗速,而是油门踩到底,能跑多快跑多快。绝对不能让后面那辆车超过去了。都是一条线路上的,后面那车要是超到前面,那么沿途的乘客不就让那辆车给捡走了吗!于是,两辆客车在路上开始了生死时速,后面的拼命加油想超过去,前面的坚决不能让他超了。这时候,车上的乘客再也不嫌慢了,一个个也不赶时间了。全部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有的就大声呼喊司机:“慢点开慢点开,慢点吧,吓死人了……”还是得小混混出面,一边用最严厉的口气制止那些乘客的哀求,一边紧张地朝后张望:“快点快点再快点,他要赶上来了!”
如果到了一个路口看到有乘客,前边这辆车慢下来上客人的时候,后面那辆“嗖”一下飞过去了。于是前车变后车,又开始疯狂追逐前车。有时候看到路口有乘客,前边这车靠边慢下来的时候,后边那车会“嗖”一下超过来,然后往右急打方向,外加一脚急刹车。妄图瞬间悬停在前车前边,把那个客人抢过来。但是急刹车加急打方向的后果,就是让客车横着就拍向路边,直接连路边的人和路边的树,还有这辆车自己,全部拍沟里。类似的事儿太多了。还有就是为了抢客人,客车和客车之间大打出手的。比方说此时的车站上,就正在上演这一幕。三仓领着布琳娜在车站里乱转悠,还没决定应该上哪辆车。但是转了这几圈儿,他也大致看出哪些人是跟车的小混混来了。所以又在想,看来不用上车,只要看着哪个小混混最不顺眼,找找他的晦气就行。据说车站上这些跟车的,大多数属于雷瘸子的手下。打了他的手下人,不就把雷瘸子引出来了?三仓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要把雷瘸子狠狠教训一顿,为民除害嘛!很快,三仓就锁定了两个小混混。因为他见那俩小混混太可恨了。那俩小子盯上了一个背着鼓鼓蛇皮袋和大提包的中年人。大提包的提手上还拴着搪瓷茶缸子。明显就是外出务工的农民。一般情况外出的农民,到了县城车站转车,都是坐车再去昌安。那辆跑昌安的客车上跑下俩跟车的,热情地拉着农民上车。那个农民正在把好多行李放在地上,寻找他要找的客车呢。突然上来俩青年,把他拉起来就走,嘴里还热情地招呼:“昌安的昌安的,快上车快上车,马上发车了……”农民被拉着往车上走,急得一蹦一蹦的:“我不上昌安,你别拉我!”
“那你上哪?”
“我上岛城。”
“不会吧,你肯定骗人……”农民只顾着跟拉他的人交涉了,不防另一个混混突然扛起农民的蛇皮袋等物,嗖嗖地跑到车上去了。农民一看自己的行李被人抢走了,大声呼喊着去追:“我不上昌安,我上岛城,给我的东西!”
旁边岛城线路上待客区的车上,立马跑下俩跟车的来,从另外那个小混混手里抢夺那个农民。很快,一个农民就陷于四个混混手中,被抢来夺取。快要被撕碎了。可他又不敢跟小混混发怒,因为他也是经常坐车的,也见过因为反抗被抢,然后被跟车的小混混给打了的乘客。正在踅摸下手对象的三仓一看这个情景,那个快要被撕碎的农民太可怜了。四个小混混太可恨了。直接侵犯人权了这是!立马就想上前动手。可他带着布琳娜刚往前挤了挤,就见这时候跑岛城的大客车上,司机跳下来了,呵斥对方那俩小混混:“你俩聋了,他又不去昌安,他要上岛城,你们还拉着他干什么,放手!”
正好跑昌安的司机也在车前站着,朝岛城司机翻翻白眼:“坐车的没句实话,谁知道他是上哪的,你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岛城司机怒道:“什么叫管闲事,你嘴里干净点。”
昌安司机不屑地“嘁”了一声,态度强硬地说道:“我就这么个口气,先不干净别听。”
同时朝着己方那俩跟车的喊道:“加油,这个人就是上昌安的,把他拉上来。”
一边喊,一边挑衅地朝岛城司机撇嘴。这时候岛城车上跳下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直接了当冲到昌安司机面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他妈跟谁那样说话,再给我放屁,再说一句!”
昌安司机看起来很怕那女人的样子,叽叽歪歪地说:“我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
“没说最好,用不着你在这里说风凉话,赶紧滚回你的车上去。”
女人继续很霸气地呵斥。昌安司机胆怯地翻翻白眼:“我站在这里又没碍你事,你别太欺负人——”话没说完,年轻女人就恼了,突然把脚上的高跟鞋拽下来,抡起来就拍在昌安司机脸上。而且是连续拍击,一般抽他一边怒骂:“反了你了,还敢跟老娘抢客,我的乘客也是你抢的……”这里大打出手,车站上熙熙攘攘的人都往这边围过来,都喜欢看热闹嘛。有认识那个裘皮女人的,就小声在人群里议论:“不愧是雷瘸子的女人,就是牛逼,你看一个大男人让她用鞋底抽得像个大狗逼,连句话都不敢说。”
别人也小声跟着附和。议论归议论,可千万不能让那边的人听到。旁边的三仓一听可是立马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