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的长远谋划就是关于养老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在谋划,因为自己村里有太多老光棍了。村里每死一个老光棍,尤其是死得很惨,他听说后,都会不由自主想到这个问题。去年的时候老德民死得很惨,别人都知道他的死刺激到了大骡子。但是没人知道,还刺激到了大仓。他听说这事以后就在想,是时候在自己村里搞一个养老院了。或者去镇上搞一个也行。自己出钱把养老院建起来,然后放一笔基金在那里,另外还要让送来孤寡老人的各个村子出一部分钱和粮食。基本上就是这样一种模式了。但是,谋划了好几年,之所以他一直犹豫着没实行,实在是因为他对养老院的反感和抵触心理。怎么说呢?他就是不喜欢养老院这种模式。作为具有后世记忆,或者说具有老过一次,死过一次的记忆的大仓来说,他对养老院模式一点都不认可。跟养老院相对的单位是幼儿园。幼儿园培育的是祖国的花朵,社会的未来,人类的希望。每一个从幼儿园毕业的孩子都朝气蓬勃,满怀希望地感受着成长的喜悦。而养老院,则是进去等死的地方。在养老院里每过一天,就离死亡更进一步。等死,对每一个人来说都不是美妙的体验。这是进入养老院的老人最大的感受!而养老院那种把等死的老人集中起来圈养的模式,相信每一个住过养老院的老人都会深恶痛绝地对其抱有抵触心理。这真的不是一种最人道的养老方式。当然,让住过养老院的老人深恶痛绝抵触的,并不仅仅是集中圈养的养老模式。最重要的是养老院里面的吃、住,服务员的服务,等等这些生活条件,不是那么适合人类这种生物。别说是老人了,就是那些住校的学生,那些上了流水线的社畜,只要吃上一个月的食堂,进了超市他们就什么都想吃。那么,吃上一个月食堂的老人,到底有多怀念他那破锅子炒个青菜,熬碗黑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至于说住宿条件,至少在现在,以及往后很多年,绝大多数的养老院给老人准备的都是小床。尤其是乡镇上的养老院,基本就是一米或者一米二的小床。跟学校、工厂那种宿舍小床区别不大。当然,后世那些高端的养老机构不在讨论之列。也就是说,让老人在这个像病床一样大小的床上,睡一夜少一夜地等待着死亡一步步走近。服务员跟老人的关系嘛,要说属于饲养员跟猪的关系,这话除了大逆不道,可能还涉嫌犯罪。反正在书里是不会认可这种说法。太侮辱人了。但是要知道,饲养员养猪,总是尽心地希望自己的猪健康成长,养得油光毛亮,快快上膘。所以区别就在这里,服务员不会。但是能怪服务员吗?哪怕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有“百日床前无孝子”之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外人。何况孤寡老人在世上几乎是没有亲人的,在养老院受了委屈和虐待,连个给他撑腰的都没有。大仓对于那些基层养老院里面的老人,心情到底有多绝望,他比一般人都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太多太多的孤寡老人欢欢喜喜进了养老院,住一段时间后,宁愿回家自生自灭,也不愿在养老院住下去的原因。当然,不得不承认,孤寡老人本来性格就有问题,上了年纪以后性格更加怪癖。把这样一些老人集中起来,天鹅梭子鱼和虾,想办好,想让人人满意,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真正需要进养老院的,除非是那些像老德民那样,病得不能自理的老人。身体到了那种程度,心理上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值已经放到最底,除了死和死前的痛苦,其他给他所有的安排都是惊喜。大仓有时候会想,要么自己办个养老院,只收不能自理的?可是对于孤寡老人来说,想让他们不能自理,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大多数的孤寡老人,基本上都能坚持自理,然后身体突然垮掉,迅速死去。也就是那些有儿有女,有条件的人,才喜欢不能自理,然后拖累子女。到现在为止,心脑血管病的发病率还不高,像老德民那样的情况不是很多。要是现在就办一个只收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可操作性也不是很强。而且老德民之所以死得那么惨,主要原因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条大黄狗先他而去。黄狗在他窗户根儿前被人活活勒死,对老德民来说,不啻于亲眼目睹亲人的惨死。这个打击太大了。为这事,大仓去找了秉海村长,其实很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为了给老德民送饭方便,决定把大黄狗弄死,这应该是村长点头了的吧?秉海村长一听大仓来问自己这事,顿时叫屈起来:“大仓,那事还真不是我的主意。当时因为那条狗咬人,大家就说总得商量个办法,老是让狗在炕上护着老德民也不是个事。我当时说的是,想个办法把狗骗出来,拴起来。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把狗给勒死了,还煮煮吃了啊!”
大仓知道,办那事的是村里的通讯员,是他叫上村里几个青年干的。所谓的村里的“通讯员”,就是在村委打杂跑腿的。这活都是小青年干。村里稍微给一点工资,基本上就是个浪费青春的活儿。但是就这么个工作,村里很多青年还争破头,一般人还挤不进去。不为那点工资,关键就是在村委跟着村干部,近水楼台先得月,寄希望到时候也能加入组织,继而进入村两委班子。一年年熬下来,万一到时候也能当个村长啥的呢!大仓听秉海村长这么说,他又问道:“既然是他们自作主张干这样的事,给老德民造成那么大伤害。你们难道就这么算了?没处理他们吗?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条狗的事儿。但是对于老德民来说,那是他的半条命啊!”
秉海村长默然不语。没错,当时村里的通讯员纠集几个青年,打着去栓起来的旗号,其实是把狗勒死煮着吃了。几个村干部也很生气。把通讯员狠狠训了一顿。训了也就算了。毕竟那个通讯员姓宋,是一个姓宋的村干部的侄子。大狗还得看主人嘛,黄狗之死,就是主人不够强大。梁家河村姓梁的户数最多,其次是姓田的和姓宋的。秉海村长当初上位,组建班子,就必须拉上姓田的和姓宋的。以平衡各方势力。所以姓宋的在两委班子里也是很有话语权的。通讯员自作主张干了那样一件事,只是被训一顿就算完了,是因为主人强大。可是现在大仓替大黄狗鸣不平,为老德民的痛苦要个说法来了。秉海村长连掂量都不用掂量。当即表态,明天就把那个通讯员开了。当然,秉海村长肯定不会说这是因为来找他的原因。他只说是听到村里人都在议论,老德民死得那么惨,就是因为他心疼大黄狗。村里那几个小青年办事太狠了,人家老德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怎么能给人炖炖吃了呢!因为这事是村里通讯员带头干的,所以他不能再待在村委干了,必须要开除。为此姓宋的村干部还跟秉海村长大吵了一架。但是不管用。说开除就开除,没商量。在班子成员和大仓之间,秉海村长肯定要坚定地站在大仓这边。除了大仓本身的能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有他老丈人一家。孰轻孰重,这还用掂量吗!村里把通讯员开了,让他受到一点惩罚,这让大仓也能气顺一点。算是替老德民出了一口气。那么大骡子呢?大仓可是答应他,让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他也曾经闪过那个念头,直接趁着大骡子这件事,自己干脆就投资办一个养老院算了。让大骡子去养老院。要知道,自己投资的养老院,肯定跟那些乡镇基层办的养老院不一个档次。任何条件都是那些基层养老院所无法企及的。而且因为大骡子是自己特殊安排的人,肯定会得到最后的照顾。可是,这就算“后福”吗?大仓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再好的条件,也是被圈养,毫无享福的感觉可言。可要是散养,目前的情况对大骡子来说也很难。因为经此一事,大骡子的精气神完全垮了。对活下去完全失去兴趣。而且能感受得到,他真的很难面对自己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因为他在那个家里被前后暴打了多次,年前年后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而且他家的堂屋还是他上吊的地方。可以想象,出院以后让他回到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他也很难熬。那应该怎么安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