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里,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女孩,正沿着马路边吃力地行走,她的脚步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想跑,但是跑不动。瓢泼大雨和浓厚夜色让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以一种宛如行尸般的步伐,漫无目的沿着马路往前走。
不远处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即伴随着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下,映衬出女孩苍白且悲凉的面孔,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浸透,一缕一缕地贴在后背、胸前和手臂皮肤上。 她不知道自己淋着大雨走了多久,仿佛全身的神经都已经麻木。或许这样也挺好,她就可以忽略身体里那异样的难受,忽略一小时前她所遭受的折磨。又或许是两小时前,她已经无法精准判断时间到底过去多久。 “扑通”——女孩因为长时间的淋雨和走路,终于还是虚弱地倒在路边。 直到雨逐渐变小,一位戴着草帽骑着小三轮车的老人经过,才终于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孩。老人被吓了一跳,一边“哎呀、哎呀”地叫喊着,一边赶紧下车查看女孩的情况。 “孩子,孩子,醒醒。”老人朝女孩喊道,但女孩毫无反应。她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幸好还有呼吸,又摸一下女孩的额头,被冰凉雨水浇淋后仍热得烫手。老人向四周张望,心想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路过,于是她尝试搬动一下女孩的身体,可是已经年过六十岁的她根本搬不动一个八九十斤的人。年迈的老人吃力地又尝试一遍,微微颤抖的手臂和双腿无一不在诉说她的有心无力。
老人有点焦急,又开始呼喊女孩,伸手拍打女孩的手臂,过了好一会,女孩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庞,草帽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担忧和焦急,眼角处的疤痕像是一只匍匐的小虫子。 “孩子,婆婆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住,但是婆婆一个人拉不动你,你试一下用点力气站起来。”老人说罢又拉起女孩的手臂,另一只手托着女孩的背,扶着她先坐起来。
女孩已经无法思考,只觉得自己头很晕,身体很冷,只能机械地听从老人的话,咬紧牙关,踉踉跄跄站起来,在老人的搀扶下,走到旁边的小三轮车边上,身子一倒躺在硬邦邦的铁皮上。老人把女孩的双腿曲起,用颤巍巍的双手关上三轮车的挡板。 女孩微睁着双眼,看到眼前的树都在缓慢又匀速地往后跑。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女孩缓缓地闭上双眼,眼角滑落的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在一片迷糊和混沌中,女孩察觉到自己的头被一个东西盖住,一股雨水混合干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她毫不费力地忆起小时候戴过的爷爷的草帽。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女孩仍隐约感觉到老人蹬三轮车的双腿愈发吃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然而去哪里都不重要,她甚至连未来可能都会没有,现在考虑的任何问题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女孩被老人送到医院后,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在老人的请求下,医生安排打了电话报警。 “哎,这孩子是我在那个人民街附近遇到的,就是那个玩具厂旁边,当时下着大雨啊,她就那样倒在了路边,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里吹来的衣服呢,吓我一大跳。”老人身着黄色雨衣,头上披着护士给她的大毛巾,正在给警察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
年轻的警察点点头,眼神中充满疑问,“老婆婆,那当时这个女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比如她遭遇了什么事情之类的?”“啊,没有,她当时都有点昏迷了,好不容易叫醒了她,才把她弄上车,不然我一个老太婆可真是不够力气。”
老人回想到早先的窘迫情形,直摇头,“小伙子,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她的家人找到了吗?”
警察摇摇头回道:“还没有,目前我们也还在了解情况,一切都要等她醒了才清楚。”
他并没有告诉老人,护士在给女孩换病号服的时候,发现女孩的下身有出血情况,初步检查判断是因受伤导致的出血。
他暗自叹气,无法想象这个可怜的女孩到底遭遇了什么,心底的猜测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在女孩苏醒后,只是机械地报出一个电话号码,之后无论旁人如何与她交谈,她都始终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且呆滞。她直直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紧雪白的床单,白皙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脸上却始终面无表情。 那是二零零七年七月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正值深夜,医院里已经是一片寂静,偶尔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走过,或许是查房,又或许是有病人按呼叫铃。 走廊边上原本绿色的联排塑料椅早已经褪色,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承载过很多人的重量,留下来的只有颜色深浅不一的痕迹。 年轻警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女孩的父母。女孩始终一言不发,他需要对女孩的父母进行询问,确认发生的事情,以及需要进行的下一步工作。在这之前,他已经打电话回派出所汇报,并提请他的大队长兼好兄弟郑学峰先安排调查老人所述遇到女孩的地方及其周边。 他透过门缝,又看向病床上的女孩,女孩仍旧睁着大而无神的双眼看着天花板,苍白的脸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毫无生机的布娃娃。只有隔很久才眨一次的眼睛让他知晓她还活着。 他感觉胸口有点难受,似有一股气无处可发。他想起他正在上高中的妹妹,比这个女孩看上去年纪稍长,也是长头发、大眼睛。妹妹总是叽叽喳喳不停,一回家见到他就喜欢缠着他跟他讲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啦,哪个同学考试作弊被抓啦,哪个男生和女生好像在谈恋爱啦,好像总有说不完的事情。有时候他甚至会嫌妹妹太过多话。 无法想象,如果今天的事情是发生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还不等年轻警察因为自己的幻想而陷入惊慌和愤怒中,走廊拐角的地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护士带着两个几乎全身湿透的人进入他的视线中,是一男一女。他心中已猜出来者何人。 “警察同志,我们女儿呢?她在哪里?”开口的女人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脸上神色十分焦急,微红的眼眶盈满即将滑落的泪水。
“她就在那个病房,”警察伸手指着斜对面的房间,“你们先好好跟她聊聊,尽量不要刺激到她。刚刚不论我和医生问她什么,她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愿。”说罢,警察带着女孩的父母一起走进病房。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已经把眼睛闭上,泪痕还留在眼角处,枕头被打湿一片。 “你这一天都去哪里了?吓死我跟你爸了!你倒是睁开眼看看我们,说话呀!”女人看自己的女儿紧闭双眼,不管怎么喊都不答应,她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伸手就要去扯盖在女孩身上的被子,但被身旁的警察一把拉住手臂制止。
“让她先睡会吧。”警察随之转头看向进入病房后一声不吭的女孩父亲,男人只好脸色难看地拉起怒气冲冲的妻子,往病房外走去。
“她受了伤,而且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先让她缓缓吧。”警察带着女孩的父母回到走廊拐角处,跟他们简要讲述从老人发现女孩到送医院后的整个经过。
“这个臭丫头一大早说要去同学那里做暑假作业,我看肯定又是出去鬼混了,没想到……真是给我丢大脸了!”女人说完就呜呜开始哭,男人低声呵斥她,她便瞪眼看着男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姑娘是不是被……被人欺负了。”男人眉头紧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搞不搞清楚,这都已经是事实了,难道还要到处去问别人吗?还嫌不够丢人吗?啊?”女人激动地冲男人吼道,但又生怕被别人听到,便只能极力压低声音,好似一只愤怒的母兽。
年轻警察蹙眉看着这对夫妇,心生不悦,正想开口制止他们继续这毫无意义的谈话,便看见一名护士正朝他们的方向快步走来。警察心里一紧,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警察同志,那个小姑娘,她不见了,没在病床上,也不在病房!”护士一脸焦急,说完就要去找值班的医生。
警察和女孩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朝女孩的病房跑去,然而等他们回到病房,里面的确已空无一人。 窗外的大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着,呜呜作响的狂风、电闪和雷鸣似乎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诉说那难以启齿的悲伤,但最终却都未能开口。 从那一天开始,女孩便如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父母和那位年轻警察的面前,不论他们如何寻找,不论张贴多少张寻人启事,都再未见过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