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蛮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对方的伞里,而是站在研究所的边界——这个能够感受雪、但还没淋到雪的位置。
他仍然想谨慎地再观察,看看这个同样可以挡雪、但却不知道安不安全的更小世界,也再看看这个发出邀请的男人。 但是温蛮也知道,机会并不等待人。 他在评估这是不是最好的机会的时候,机会也会审视这是不是可以拥有它的人。 所以,温蛮知道自己起码得说些什么。 “你怎么不发信息?”他轻声问。 “万一我不在,或者错过了呢?”
司戎怎么有自信,就一定能够等到自己? 思来想去的,温蛮最后问了这个。 司戎莞尔一笑。 “先做约定的人当然要负责到底。”
所以这是他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该权衡的事情。 “当然,如果再等一会没看见你,我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他暗示自己只想展现态度,而不是因为犯蠢。 不知道为什么,温蛮听他的话有些想笑,不是嘲笑,就是觉得有些好笑,被司戎逗笑了。 司戎的眼睛随之掠过一道飞快的暗芒,这是祂十分高兴的表现,好在有镜片,没有草草露馅。 他恢复到了彬彬有礼,矜持地再度发出邀请。 “温蛮,我有机会邀请你吗?”
温蛮就从宽敞的台阶迈步下来。 但一步之后,他却停下了。 当下所站立的台阶恰好塑造相同的身高,温蛮得以平视比他高不少的司戎,但是他的眼睛却垂了下去,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但我今晚有约了,对不起。”
“邵队长之前约我想谈一些事。”
已经到了这个点钟,温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邵庄失约,这不是他的风格。 可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温蛮心里产生了一种之前未曾有过的情绪。他不一定能够准确描述这份情绪指向何方,但他知道他一定和向他招手的机会错过了。 但他被拉住了。 男人温暖而有力的掌心,把他带到了伞下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大,但是风雪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没有办法钻进来作乱,温蛮甚至还有一侧身体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隔着冷空气、隔着衣服都传来的厚实暖意。 “这不算什么大事。”
“别被雪淋到了。虽然没那么大,但落在头上衣服上,总是有些狼狈的。”
这听起来,即是前者远没有后者来得更被司戎放在心上。 “下雪天是意外来的,我也是,怎么好打乱你的计划。”
司戎温和的眼神中却还流露出明目张胆的心眼。 他揶揄温蛮,更是揶揄自己:“作为给温蛮先生的赔罪,请让我当一回司机吧。”
这是一定会听出来的陷阱,端看人是不是你情我愿地上钩。 温蛮抿了抿嘴,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司戎这副表现显然没有吃亏。于是他开始走,他走了,司戎这个撑伞的人也得跟着走,而温蛮故意走斜线,把司戎半边身体挤出了黑伞外。 过了一会,他又恢复直线,大度地把司戎救回来。 “可以。”
他闷声闷气地说。 司戎想,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什么,比祂此刻的身边人更可爱了。 他真的希望能够和温蛮并肩,下雪天,下雨天,所有的每一天……他也是真的有一些羡慕和嫉妒邵庄。 好像名正言顺的机会,总是更青睐对方一些。 …… 今天没有何秘书,所以司戎的确是真给温蛮当司机。 上车以后,伞被收在后排的脚踏垫上。到了地点,温蛮准备开门撑自己伞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 纯黑的伞面看不出明显的水渍,但伞尖汇聚的雪水已经把踏垫弄湿了一小块,留下晕开的暗色痕迹。也许要不了多久,车里的暖风就会把这些痕迹清除,而温蛮也早已从车上离开。 这个雪天就会结束。 温蛮拉开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司戎。”
停好车的男人表现出倾听:“嗯?”
“在附近等我一会吧。”
司戎愣住了,他看着回头的温蛮,难得表现出不够从容的模样。 但是没关系,一成不变需要一点意外,稳操胜券也需要偶尔失手,生活会给予惊喜作为补偿。 温蛮笑了笑。 “我进去和邵队聊点事情,说完了,我们去吃饭。”
“麻烦你想一想我们等会去吃什么?今年的第一个下雪天,是有些特别。”
温蛮回敬他不久前的小小陷阱,也摆一个,就等着司戎直直地踩上来。 那司戎会的,他会想也不想地闷头撞上去,给温蛮表演一个最好看的关于落入圈套的戏剧。 司戎缓慢地眨了眨眼,以此来压抑自己很可能会暴露的“小秘密”。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戒骄戒躁。 他大方地、优雅地回应。 “当然。那你们慢慢聊,我不急,雪也应该不急。”
温蛮翘起嘴角。 他清楚此刻自己的快乐,是一种心理上微妙的愉悦,是对某件事觉得有意思、感兴趣。 至于那“某件事”是什么,当下的空间里彼此心照不宣。 …… 温蛮准时到达,而邵庄更是有意来早。他一看到温蛮的时候就站起来,提前给温蛮拉开了椅子。 温蛮入座,说了谢谢。邵庄把菜单翻开,递给他,把一切能想到的妥帖都做足了,并说:“先看看想吃什么。”
温蛮径直翻到了酒水饮料单区,点了一杯饮料,迎着邵庄略微讶异的目光说道:“邵队长,我之后另有安排,晚饭就不吃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邵庄便不强求,反而再一次感谢。 “打扰你了,不好意思。那我们长话短说吧。”
邵庄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我带来了,也按你说的,在网络上做了相应设置,确保内容不会被泄露和跟踪。”
温蛮嗯了一声,将从研究所带出来的U盘插入。 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行跳入两人的瞳孔,邵庄不自觉地拧起眉宇,他不是专业人员,但也聚精会神,不愿意错过每一个字符。 温蛮也在看,并适时地给予说明。 “这是阿宿僮的大脑组织的研究,图片里这些红得发黑的结节部分,都是它吃饱后的神经元。”
“物质或意识,这是人类哲学对世界的认知,情绪显然属于意识。但阿宿僮的大脑标本却告诉我们,情绪其实可能是一种物质,它会以具象化的形式存在,只不过人类并不知道,或不在人类身上以物质的方式体现。”
温蛮又告诉邵庄他自己查到的有关阿宿僮的过往研究。 “目前对受过阿宿僮影响的受害者的长期研究中,最长的是五年,他们无一例外,都不能摆脱受污染的负面影响。”
邵庄凝视着这些枯燥又惊悚的资料,问:“为什么只有五年?”
他敏锐,一针见血地问,但语气奇怪的,听起来既轻也沉。 温蛮便托出实情:“因为最长跟踪期的那位研究对象,在五年后也死了。”
事实很残忍,但现在的邵庄最需要的就是真相。
温蛮继续说着:“被阿宿僮污染的人,不仅制造着危险,自身也身处危险。”邵庄沉默了。 “并且,对一些产生过严重暴力行为、实施重大犯罪的研究对象进行深入了解,IAIT发现他们实际上均有过不同程度的童年创伤。他们的情感构建本身就是微妙而脆弱的,更容易受到阿宿僮的影响,产生的危害也更大。邵队长,我建议你之后可以调查一下你的队友更具体的一些个人情况,按照你的说法,他具有着坚韧的品质,并没有真的对同伴痛下杀手。如果能够解开他内心扎根已久的某些心结,阿宿僮的事或许能迎来转机。”
说完这一切,温蛮还是不得不从科学严谨的角度给邵庄先泼一盆冷水。 “但有没有效果、效果有多大,我不能保证,一切都是我的个人猜测。”
邵庄看着资料,扯出一丝笑容,但没那么温和,而是锋芒毕露。 “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谢谢你啊,温蛮。”
“我会让我的队员,一个都不掉队。”
突然,滚动完毕的资料变成一堆乱码,然后倒退式地清除,最后彻底粉碎失效。 邵庄一惊,想要试图抢救,但很可惜,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资料被销毁。 他眼里冒火,低咒了一句:“可恶……!”
温蛮看着屏幕,若有所思了一会,反而笑了,安慰邵庄:“没事。大概是对我的一点小刁难。我只付了一次的价钱,所以对方回敬的自然也是一次性资料。”
听到温蛮这么说,邵庄才勉强相信。 事情已经谈完,虽然结果不算明朗,但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所以邵庄真的很感激温蛮。他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吃饭没机会了,便想了他招。 “温蛮,你之后有事的话,需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邵庄看到温蛮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 半晌后,温蛮礼貌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事实上,有人就在外面等我了。”